第A15版:夜明珠

我走了一半的小街

□陶晓跃

我走了一半的小街,是乌镇的南栅。

我从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穿过,拐过一条弯曲的水泥路,越过几个农家的菜园,小街便显现在我眼前。眼见门牌号,写着的是“南大街”,我心里暗自一乐,窄窄的幽幽的小街,宽不过三四米,何以为“大”?

小街丝毫不理会我的偷乐,只是一味地向前延伸。水泥的路面斑驳不堪,不时还镶嵌着窨井的方盖,周边湿漉漉的,粘着枯草,粘着纸屑。随意前行,一家洞开的门,竟走出一群小鸭,小鸭们摇摆着身子,叽叽喳喳地在墙角觅食。墙角印满了水渍,爬满了青苔。

小街冷冷清清,偶尔见一老妇,在自家的门前,伸腿、弯腰。走上前去招呼,老妇一脸的祥和:“你们是旅游的吧?这里可难见游人。”听她的口音,极像我过去的一个大学同学,便小心地问:“您是宁波人?”老妇开心地笑了:“是的,我在这里已住了50年了。”

我不知道老人是如何从宁波辗转到南栅,也不知道南栅与她的一桩桩旧事染上了怎样的色彩,只是觉得50年坚守的难得。“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拐过前面的弄堂,有一条大河。”老人的脸显出些许的光亮。

沿着老人的指向,拐过一个弯口,不远处,果然有条大河横贯。没有石砌的堤岸,没有供人观赏的杨柳或是香樟,更没有乌篷船摇曳出的诗情;有的只是乱石的河滩,枝丫张扬的楝树,水面上不知名的绿藻,以及更远处的田野、炊烟。

沿河的二层木楼,已明显地颓败,远没有东栅、西栅那些整齐划一的民宅,勾勒出的水乡画意。莫非这是乌镇旧时的模样?

那河流自然不会给我答案,因为我身上的气息不属于南栅。无趣地重返“南大街”,街上依然冷清。我不知道,小街对我这个闯进她怀里的路人究竟什么印象?我落寞的样子,它是怜悯?还是不屑?

一根根旧式的水泥电线杆刺破小街的天空,两边的墙垣爬满了各种各样的电线。在那缠绕的电线上,我意外地看到两只小鸟扑动着翅膀,跳来跳去,稚嫩的叫声,是呼唤?还是歌唱?我听不懂鸟语,迎面而来的一对白发老人,大概也不懂鸟语。他们沐浴着晨光,自若地一边闲聊,一边踱步。他们的步子不紧不慢,语调似乎也不紧不慢。齐肩而过,他们对我宽厚地笑笑。

这样的笑,让我想到,我的胞衣之地,一个濒临长江之尾,名为“泽生”的小街,如今也是这样的颓败,住在那里的老人也是这样的笑容。不久前,我曾去拜访一个年过百岁的乡人,她也是这么笑着,叫着我的小名。

不知眼前的这条小街,对我会有记忆吗?她会在以后的日子,怎样数落我这个初来乍到的过客?

小街泛起了一道道的阳光,一扇扇原先紧闭的窗子,也随之一扇扇地打开。阳光温婉地渗进那些窗子,可我却无法走进那窗子里的许许多多的故事。我只能沿着街道,走近一座石桥。那桥也尽显老态:向上的石阶密布着黑色的斑点,栏上的石狮残缺不全,石缝间也耷拉下枯枝败叶。一打听,这桥竟是建于大明宣德年间,修建于乾隆四十年的“福昌桥”。

桥,驼出250余年的半圆,也驮过250余年的来往行人。一时,我的心跳加速,我不敢多在桥上停留,更不敢伫立于桥上,成为一种风景。

桥下的“南大街”,还在向前延伸,桥下,一个老者则静坐在水边垂钓。老者气定神闲,他是在垂钓往日的时光?还是在垂钓既往的记忆?我不敢再自以为是地联想,我忽然明了,我的联想,在这小街不会得到一丁点的反应。

我有些狼狈,落荒而逃,可我又心有不甘,回首用手机拍下了那石桥。照片上的“福昌桥”,在一片绿叶的掩映下,与水面团成一个圆,那圆里有我未到的远方。

我走了一半的小街,在我的身后渐行渐远。我知道,小街会因为我的逃逸而遗憾;我也知道,我也会为自己最终没能将小街走完而遗憾。

2021-05-26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61824.html 1 3 我走了一半的小街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