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从我一年级起，我爸爸喝醉了酒，就会对我透露关于我身世的秘密。

他一般醉眼惺忪、一脸愁苦地低声说：“其实，你是我捡来的孩子。”

他说：“那一年，我经过老家的一座石桥。上游漂下来一个竹筐，里面是用小棉被包着的一个小婴儿，听声音还哭得特别惨。我走下去捞起来，看到小棉被上放了一张纸条，写着：‘好心人，求求你收留我的女儿。’”

我当时就听得要哭，特别是我爸爸说出纸条上的字的时候，台词功力太好了。

但是我还是不太信的。

于是我爸指着厨房的大竹筐说：“这个就是当年把你捡回来的筐。”

这个筐，在我们家一直是拿来给母鸡下蛋或者孵小鸡用的。

“你夏天睡觉盖的那条小被子，就是当年把你捡回来包着你的。”

“那我的生日你们怎么知道的呢？”我还是不甘心。

“纸条上写着呀。”我爸的眼神很坚定，也很悲悯。

我号啕大哭，眼泪让世界都变了形。但不知道为啥，我感觉我爸好像在笑。

从那以后特别害怕他喝酒。

我爸又喝醉了。不知道在哪里先酝酿了情绪，又过来告诉我，关于我身世的秘密。

当他说我是竹筐里漂来的时，我提出了疑问：“竹筐很多空隙，放水里会沉的。”

他告诉我，其实我是用大木盆装着的。那个大木盆，是我们家洗衣服专用的，放3个小婴儿都没问题。

虽然这次我提出了疑问，也发现我爸爸叙述和表情上的漏洞，但我还是被他的演技成功吓到痛哭，然后他在那边哈哈哈大笑，我妈都不知道先劝哪一个。

讲述我凄惨身世的这个游戏，我爸玩了很久。只要喝高了，就会过来这么对我说一次。漏洞很多，细节改了又改，不变的主题就是“你是捡来的”。

那是我小学低年级的阴影之一。

你觉得我是害怕自己是捡来的吗？不是。我观察过很多细节，我肯定我是亲生的。

当年让我感觉恐惧的是我爸骗我的动机。编造这么拙劣的故事，让我觉得自己是捡来的，可能是对我的不认同，或者打算把我赶出去？而且这么傻的故事，为什么要一直给我说啊？我哭了你开心了？

俗话说：世道好轮回。这些年，我爸老了，喝醉了又总来找我，声泪俱下地嚎：“你是我亲生的啊，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