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琳

别的孩子攀在父亲脖子上骑马撒娇的年纪，我只敢远远地偷瞄一眼父亲的脸色，以此来判断他心情好坏以及今天会不会挨打。童年里对父亲的记忆，遥远而模糊，清晰的是那个三根钢筋焊接成的小板凳——我常常因为顽劣被父亲罚在那三根钢筋上跪几个小时，起来时膝盖上会有三道红印。父亲完全继承了爷爷的严厉和耿直，对我从没有宠溺，有的只是异常严格的管束。

那时候，我是多么向往邻居小朋友和爸爸之间的亲密无间，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捡来的孩子，对父亲既惧怕，但又渴望得到他的青睐。因此，小时候，我时时刻刻努力着，无论是学习还是干家务，样样拿得出手。

但父亲的严对我的影响从长远来看利大于弊，他的严厉让我在成长的过程中有着超乎同龄人的冷静和韧劲，有着清晰的是非观念和正直的人品，这些特点让我这个小草根能够在工作中踏实肯干、吃苦耐劳，一路走来也算平顺稳当。

父亲的严和冷一直延续到我结婚。婚前，父亲认真地和我说：“结婚是大事，来不得一丝勉强，你如果觉得有勉强之处，现在说还来得及。”我诧异于父亲居然也有这般细腻的情感，隐隐感觉我们父女之情并不像我之前认为的那样冷漠。待到我的孩子降生，父亲粗大的手掌稳稳地抱着他，脸上满是喜爱和柔情，待孩子渐渐长大，他常常带着去各种地方，给他买各种好吃的。我不禁生出嫉妒，心里感慨，父亲应该给予我的童年都没有给我，而是给了我的孩子。

我的婚姻走过了波澜不惊的10多年，然后遭遇前夫两度出轨、家庭冷暴力以及许许多多无法对外言说的苦楚。2015年，我坚定地提出了离婚。一语既出，亲友哗然，都来劝我为了孩子不要离，然而我坚信“泪一旦流尽，只剩决心”。父亲年底从外地赶回，单独与我长谈，也是劝我多包容维持婚姻。大年三十那一天，他与母亲请了亲家公全家来吃饭，席间有意撮合。然而，当前夫说出连我生孩子时他交了1000元住院押金也要讨回等类似的7件事后，父亲沉默不语，再也没有说过劝我不离的话。那段晦暗的日子，在母亲的哭天抢地和亲朋的无限质疑里，父亲的沉默给了我莫大的力量。我想，父亲冷淡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通透细致的心，他从我的角度出发，在前夫振振有词的话语里感受和理解到了我的苦，即使背负世俗的眼光，他也不愿意女儿为了别人的面子再去继续过那样的生活。

此刻，我深深地理解了父亲。

父亲并非母亲口中那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也并非我童年记忆里那个难见笑容不敢亲近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父亲是家里的主心骨，他对事物的本质能一眼看穿，以一颗悲悯冷静的心面对世事的复杂，有一种超然的佛性。

20年前，对父亲是惹不起躲得起的敬而远之，现在父亲年近70，却实实在在地融进了我的心灵，20年前父亲对我的严教，成为20年后我用来抵挡生活之难的战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