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

对她的称呼，在我们同龄人里五花八门，有人喊她奶奶，有人叫她婆婆、阿姨，当然也有喊她职务的。这让我犯难了，按年龄和资历，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师长，但如果称她阿姨，那就把她叫老了，叫得她老气横秋，从情感上，我更愿把她放在我的同侪之列——还是称她大姐了。

熟悉大姐是从背影开始的。那时，市民巡访团刚刚建团，每天早晨，我们常常在39路公交车上相遇，这班公交车因为时间较早，就成了我们几个的专车。我们上车时，总习惯性地朝她喜欢坐的后面车厢看看，打声招呼。印象深刻的是下车后的情形，从终点站到办公楼，她总拎着包走在我们这小股队伍的最前头。60岁开外的人，硬朗的肩膀丝毫不逊年轻人。大姐的丝质衬衫，从后面看既不紧绷也不簏簌，像商场里挂在模特儿身上的展陈。

她一直坐在创建处处理团部的事务。从办公室的西门进来，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背影。有时，看到她微微前倾在电脑前编辑照片，有时看到她在电脑上打字，也有的时候看到她默默地装订着文件，不管做什么，很少看到她倚在靠背上休息一时半会儿。看到她成天地盯着电脑，我总担心她的颈椎会出现状况，但她的颈椎、腰椎从来没有报过警。她把工作和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出生在北方的她，常带些馒头来办公室午餐，吃完饭就在14楼的走廊里走走，朋友圈里，她每天都要行走一万步以上。很多城市来考察我们的文明创建时，听说她的年龄后没有不感到惊讶的。

我到文明办工作的时候，我的前任已退休若干年，几年的空当期里，据说，这块的工作是几个同志带手做的。当年我市是以全国第二的身份摘得文明城市桂冠的，精神文明“南通现象”成了全国的品牌，抓着这个接力棒时，领导要求我们在长效管理上走出新路，而长效管理又是包罗万象，“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所以，心里总是惴惴的。其时，大姐执掌市民巡访团进入第十个年头，她是这条线上的行家里手了，这样，大姐就成了我的一根重要拐杖，我也学着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那是2013年的盛夏，我们带着新闻记者一起到郭里园中心路巡查。这条区间路当时已被违法搭建和流动摊贩“全面占领”。路上的情形如同20世纪80年代电影散场，电瓶车、行人、自行车、三轮车搅和在一起，铃声、喇叭声、叫卖声、音乐声、骂街的……应有尽有，那个场景现在在市区已经找不到了。偶尔有小轿车、面包车、小卡车深陷其中，只能耐着性子蜗行。从濠北路到钟秀路两边都是居民楼，但居民楼的墙体和楼号是看不见的，如同灾荒之年乞丐的衣服因为补丁太多底色找不到一丝痕迹。她背着双肩包在我的前面走得匆忙而小心，不时用余光提防着身边的车辆，仿佛临时的远行。背着双肩包，可能有人觉得这位老太的行头过于时尚，其实，她是为了腾出手来拍照，每个点位都要拍一个近景一个远景，否则，半天的巡访任务是不能完工的。

跟大姐接触多了，感觉她属于话不多的一类，但她的话总是言简意赅、恰到好处。有一次，我们交流熟悉的一个人，她说：“他眼里有活儿”，六个字，将勤勉、实在、爱思考、有思路、有主见、有主人翁意识这诸多优点全都囊括了。也许，这样的话也只有出自她这样“眼里有活儿”的人。退休前，她一直在企业工作，在她的眼里，好的工人、好的部门负责人，不光要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还要善于发现问题找活儿做。听了这句话，我仿佛站在她的背后，看到了和当年一样风风火火的大姐王丽娇。

大姐真的远行了，她的背影成了永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