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

男人的新T恤,早上穿出去，晚上回来时，后背上有个绿豆大的洞，鉴定下来应该是在饭店吃饭，酒多了点，椅子后背挂的。挺贵一件衣服，我埋怨他不爱惜。他自知理亏，不和我争辩，说自己不讲究的，照穿。他照穿，丢的是我这个老婆的脸。

记得街上有个织补摊子，也见过有人送衣服去那里补。我带着洗干净的衣服去试试，看能不能修好。果然，织补大姐还守在摊子那。我以前只把她当街景一样看过，这次靠近，才发现她肤色黑得发亮。

大姐说能补，我不放心又追一句：洞在后背开阔处，又是浅色的，补了有痕可就丑死了。大姐指指“精工织补”牌子，让我放心。开始问价了。这么一点大的破洞，竟然要四十五元，着实吓我一跳。

我有点不舒服，觉得织补大姐拿捏我。大姐说可以明天来拿的，我正好没事，就当看一场织补秀。

大姐先用一个小号的绣花绷，将破洞处绷紧。又用细针从T恤下摆卷边里面挑出一根线、又挑出一根线，来回挑了五六根，这就是织补备线。难怪我问她能不能找到与T恤一模一样的线，她保证一个颜色。大姐眼睛凑在一个带放大镜的架子上，借助放大镜，分辨破洞周边的经纬线，按照纹路，来回织补，针脚伸得长，在破洞周围一寸左右，想必为抓牢、经得住拉拽。备线细如发丝，又是二次利用，看得出大姐在送针拉线时都悠着劲，不敢太用力。

大姐专注织补，我就坐在对面的小凳上看。针线筐边上有个名片盒，捡一张来看：织补大师王翠香，有刺绣厂和沿海城市大型制衣厂工作经历，专业织补羊绒衫、羊毛衫、真丝衣物、羽绒服等，末了还有联系电话。与其他名片还有个不同之处——上面有她的真人照片，笑容明亮，可亲可信。敢自称大师，工作内容、联系电话一目了然，还以头像展示真诚坦率，这个女人自我推销的本领不差。

在我等的当儿，来来回回也有五六个人拿着衣物来织补，有新牛仔裤撕炸了、有真丝裙子须边了、也有貂绒大衣蛀了洞……都是扔了可惜、不补又不能穿，和我这件意思一样。粗略算一下，这段时间接下来的业务手工费大概有四五百块。

一张小板凳、一个针线盒、一堆衣服，一年四季安静地坐在那里，埋头飞针走线，有人戏称她为“织女”。蛮好听的，就是不晓得牛郎在何方。还是从她忙里偷闲中了解到一些信息：她是湖南人，在东北学的织补手艺，跟老乡们到南京谋生活，大城市竞争太激烈，生活成本又太高，偶然的机会来了我们这里，靠技术站住脚、靠脸熟赢得回头客，就舍不得走了。牛郎和娃娃们都在老家，她挣的钱大多汇回去，盖房、供娃娃们上学。再苦几年，娃娃们能自食其力就解放了。

大姐说，拿到她这来修补的衣裳，要么是上档次的，要么是心爱之物，都是要花心思的。我点头，还惦记着一直没弄明白的收费标准，大姐憨憨一笑：根据织补大概需要的时间来定，不好明码标价，但也绝不会欺负人。我的心思被大姐看出来了。

也许手中的物件将要完工，大姐的紧张有所松弛，话也多了起来。大姐说织补不像家里打补丁，一块布贴在破洞外面，补上就成。织补要根据衣裳本身的纹路，细针细线在破洞周边重织经纬。大姐的话有点专业性，我似懂非懂。不过她将织补好的T恤往我面前一摊的瞬间，我怔住了。戴着眼镜怎么看都看不出这衣服曾经破过，完全是刚买回来的样子。真是太神奇了！

在我的惊叹声中，大姐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靠技术方便别人、养活家人，织补大姐的幸福稳稳的。我连忙掏出五十元奉上，大姐要找零，我赶紧摇手，告诉她不用找钱，那五元专门表达我对她劳动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