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谔

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有一次指着天上的云彩说：“快看，天上有一只黄狗。人是天狗的种。”长大后每每想起此事，疑心是母亲临时编出来哄我的谎话，直到读了袁珂的《中国神话传说》，方知这不是母亲的杜造，有许多传说与习俗可以溯源至远古，譬如这“黄狗”，原就是开天辟地盘古爷的化身。又有学者把人类生活的村邑和田地称为“内部世界”，把广大神秘的森林、山川、草野、沼泽等野生空间称为“外部世界”。

人类为了谋取更多的福祉，不断开拓空间，入侵外部世界，外部世界的动物也常侵入内部世界。很古很古的时候，人类由于对外部世界缺少了解，畏惧加上想象，拥有“超自然”能力的各种“妖怪”由此生焉。

18世纪妖怪研究专家布丰伯爵把妖怪分为三类：存在身体过剩，例如长着四个角的牛；存在身体欠缺，例如只有一条腿的鸟；存在身体位置的错乱与颠倒，例如眼睛长在腋下的羊。妖怪有好有坏，向来给人好印象的凤凰是好妖怪，也有开始是坏妖怪、后来变成好妖怪的，如蚩尤、回禄等。

《山海经》里面记载有好多妖怪，它的成书年代至迟在秦汉之前。有人把它看作是一部荒诞不经的书，有人把它视为地理书、博物志，因为书中所载的山岳、川泽、植物、鸟兽、矿物玉石并非全是捕风捉影，可以推定的不在少数。

陶渊明《读山海经·其一》有句云：“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所谓《山海图》，是指《山海经》文中以及卷末处绘有妖怪、鬼神的图像。遥想陶渊明当年一边吹着小风欣赏着“妖精”，一边读着旁边的释文，何等逍遥快活！由此可知《山海经》是一部集趣味性、知识性、消遣性于一体的图书。第一个注释《山海经》的风水大师郭璞曾写过一本名为《山海经图赞》的韵文集，这说明《山海图》在陶渊明之前就早已存在了。数十年前我购有三卷本《山海经传》，是据北京图书馆藏南宋刻本原大影印的，其中已无“山海图”。

小时候最害怕的是大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落水鬼”，周边又时有小孩落水淹死，似乎可以佐证该鬼确乎存在。大人们说落水鬼喜欢躲在河边，像孙悟空一样能变化身子，看见小孩在水边玩，便设法引诱，拉入水中。类似的传说在《山海经》中可以读到。据有关出土文物，落水鬼的形象很像三四岁小孩，据说它的叫声如婴儿，这样更有利于吸引小孩。除我们这里称呼的名字“落水鬼”外，在别的地区，它还有马腹、水卢、水虎等多个名字。《水经注》中说这种妖怪喜欢躺在河滩上晒太阳，如果小孩戏耍于它，它便要下手。《山海经》说它出没于洛水中，所以“落水鬼”这一称呼或许来源于“洛水鬼”的谐音也未可知。

小时候佩戴狗牙以辟邪的习俗在《山海经》中也有记载：“阴山……有兽焉，曰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小时候，身上、头上常生癣疮，土法是和水吞下蝌蚪以解毒。这一味特效药在《山海经》中竟有三条相关的记载：“橐山……橐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修辟之鱼，状如黾而白喙，其音如鸱，食之已白癣。”“黾”指的是蟾蜍与蛙，蟾蜍和蛙又被称作蛙鱼、坐鱼、蛤鱼，所以文中说的“修辟之鱼”即指此物。又说：“藟山……湖水出焉，东流注于食水，其中多活师。”“活师”即蝌蚪。

《本草纲目》记载说：“俚俗三月三日，皆取小蝌蚪一水吞之，云不生疮，亦解毒之意。”蟾蜍、蛙以及蝌蚪，因有解毒治癣奇效，在远古先民的心目中便理所当然地成了能赐福于人的好妖怪了。

在宗教意味浓郁的秦汉肖形印中，能很轻松地找到蛙印与狗印的身影，蝌蚪则成了人类创造文字的素材，形成了“蝌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