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瘫痪了，我们都跑不开，我爸一个人照顾不来，只好请保姆。

第一个应聘的保姆，高跟鞋、大红唇和不合年龄的卷花头，看见母亲有不易察觉的嫌恶。父亲态度坚决地说：“不要这个，不行。” 第二个保姆还没开谈，听说让她住二楼，她不愿意了，嫌要爬楼。第三个要求双休，第四个……唉，找个保姆咋这么难呢？疲惫不堪的父亲快要绝望了。

邻居介绍了一个，说是干了很多年，很好，就是年纪大。我们急着找人，说先试试看，第二天刘大姐来了。

这刘大姐，我爸满意。说起来竟是和我爸上过同一个学校，这就有话说了，我爸立刻拍了板：就是她了。

我们叫她刘阿姨，她很能干。听说和我母亲年龄相仿，可是差别太大了，别说母亲瘫痪在床，就是母亲生病之前，也不会有她的精神和干劲。

她的衣服可真多，我在摄像头里看她（摄像头早就有，为了远距离照看父母），一天换一套，和我们职业女性上班一样。我看到过她穿着鹅黄色的花衬衣为母亲擦洗身体、穿着青花瓷的连衣裙抱着母亲上轮椅、穿着黑白相间的短袖打扫卫生……

我的家渐渐明亮起来，有人给父亲做饭、有人给母亲穿衣，父亲终于不用没白没黑地苦煎苦熬了。

有一个周日，妹妹有事不能回娘家，想要请刘阿姨加个班，没想到她坚决不同意。再三请求，她终于说：她家有个小儿子，有点毛病，一周一次就等她回家做饭呢。

刘阿姨的身世令人扼腕。她也是农村人，生了两儿两女，丈夫走得早，她一个寡妇，受尽了生活的苦、人间的气。两个女儿远嫁，大儿子得了暴病撒手了，媳妇要扔下孙子改嫁，是她哭着劝说，并且承诺孙子的生活费她来出，媳妇才带着孙子一起走了。本来指望小儿子的，小儿子又与人打架，脑袋打坏了，20多岁成了傻子。

刘阿姨是60多岁开始出来做保姆的，孙子的钱月月给；小儿子，她一周给他做一次肉饭，一次做一周，放在冰箱里，吃的时候热热。

说来奇怪，这样一个女人，这样的辛苦，却是不显老相。她穿着“职业装”从事家务劳动，她说，正装提醒她，她在工作，她不是闲散人，更不是享受他人照顾的“老人”，她有岗位，她在工作。

我的父亲是个性情中人，听到刘阿姨这样的遭遇，差点写出一曲《琵琶行》。弟弟说，城市的保姆过年过节要另外给些钱，以示关心和尊重。父亲如法炮制，最先到的是“五一”劳动节，他给刘阿姨包了200块钱，刘阿姨喜出望外。

请保姆后相处甚欢。白天保姆侍候我母亲；到夜里父亲一人负责，瘫痪的母亲嗷嗷乱叫，父亲一夜四五次起床照顾他的老伴——他的宝宝。有时候，我们叫父亲让保姆夜里起床。父亲说：“不能，白天黑夜连轴转，谁也受不了。请个肯出力的好保姆不容易，得悠着点用。”

刘阿姨和我们熟悉了以后，报了自己的真实年龄，虚岁78。我们倒抽了一口气，这个年龄？

父亲按月给她一沓厚厚的钱。有一次刘阿姨笑着问：“给我这么多钱，你心疼不？”父亲苦笑了：“不给你，你能愿意干这苦活吗？”

是呀，我们拿钱养着母亲，续着母亲的命；刘阿姨，又何尝不是拿钱续着自己和儿孙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