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一片陈放了5年的陈皮，与一小块普洱茶一同放入杯中，倾入滚水，瞬间沏出了暖橙色的茶水，在风雨敲窗时，徐徐品尝，可以感受到一股迷人的醇香，那是老树茶、柑皮、西风，以及阳光特有的味道。

这一小瓶陈皮，是朋友小甘回乡创业的第一批收获。

事情的缘起，是小甘回乡开办了一个果酱厂。小甘是家中幺儿，同济大学建筑系毕业后，留在上海做建筑师18年，参与了上海很多地标项目的设计，也参与了老里弄的改造，事业有成。但他43岁那年，母亲发现早中期胃癌，虽然手术做得很成功，但整个人憔悴了很多，为照顾和陪伴父母，小甘携家带口，回家创业。他发现，父母与周围邻居都种了大红柑，这几年靠直播带货，种柑橘的收入也在下降。因为种果树的人太多了，丰收有时反而没有多少收益。

小甘便投资一个小厂，做起了大红柑的深加工。除了做手工果酱、蜜饯、糖水柑橘，时髦的冻干果肉，还开发了果酒与果醋的酿造。为确保大红柑个大均匀、滋味浓郁，小甘不惜成本，大量购买榨油坊的花生渣、芝麻渣，用来给果树施肥。他还雇了乡亲，登上高梯，为每一个柑子套上保护袋，这样，果实由青转红的时候，鸟雀和害虫就没法贪嘴，也不用给果树打药了。

西北风一起，刮出三个像信天游一样嘹亮的大晴天，大红柑就可以采摘加工了，连柑皮也有妙用。小甘请了广东老师傅，教徒手剥柑的农家大姐们以“正三刀开皮法”，将柑皮剥成端正均匀的三瓣，这样，确保果肉完整，柑皮也会在晾晒中形成优美的卷曲度。

小甘打算花上5年以上的时间，将这些柑皮制成理气健脾、化痰清肺，又能治反胃的陈皮。

晾晒柑皮很有趣，小甘带我一起去体验：刚剥出的柑皮要摊放在大竹匾中，先在阴凉通风处放置约5个小时，待柑皮中的水分挥发一半，所有的人都要再次清洁双手，忙着翻皮。每一片柑皮都要翻转，让橘色面向内，白色面向外，柑皮翻好后就像一只只圆耳朵，要聆听太阳、北风与流云的私语。

庭院里，上百只大竹匾排开了惊人的阵势，初冬的白云像棉花糖一样堆积着，它们在天庭上缓缓散步，投下一团一团的阴影。竹匾有时炽热，有时阴凉，静心嗅闻，你会发现，柑皮的香，忽而浓烈，忽而淡远。

柑皮晾晒到稍微有点发脆，投入碟子里发出轻响，就可以用细麻包收起来，搁在木架子上陈放。麻包透气性好，有利于柑皮与空气接触，加快陈化步伐。而陈化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每年从劳动节到端午节，从重阳节到冬至这两段时间，麻包里的柑皮都要重新拿出来翻晒，一次次吸收太阳、风与空气中微生物的洗礼。可以看到，通过翻晒与等待，柑皮的颜色一次比一次深了。3年后，它才能被称为陈皮。5年后，它才开始产生陈香，随着岁月流逝，陈皮表面色泽乌亮，纹理清晰，随手拿起一片凑近鼻尖，陈皮独特的甘香扑鼻。

这样的陈皮，可以用来泡茶，也可以用来做陈皮馅的酥饼、陈皮鸭，或干脆作为辅料，用来灌制风味醇厚的陈皮香肠。

小甘说，有一部分老陈皮，他不打算出售，打算寄送给年事已高的小学老师们。

老师们多半已经退休，有的已离开家乡，前往上海、北京等地投靠儿女，并帮忙带孙辈。小甘不辞辛苦，一一打探到他们的地址，用瓶子一一装好自己晒制的陈皮，快递给他们。小甘亲自在瓶身上用毛笔仿画了丰子恺先生的漫画，来表达自己对老师的想念：“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画的是曲终人散，月光照亮茶壶茶杯的场景；“杨柳岸晓风残月”，画的是和风拂柳，春水满涨，人们正忙着插秧的场景，“注意力集中”，画的是小女孩握笔写字的场景，这些流露温情的画面，想来都会引发老师的共鸣吧。当年，老师到小甘家里家访，只有粗茶一杯招待，老师的家里还种着两三亩田，一早下田插秧，胡乱卷起裤腿、沾着满腿的泥点子跑回来上课；课余，老师还要照管住宿生的饮食起居与写字姿势。老师们忙前忙后，吃饭不定时，胃胀气滞；讲课又讲到声带嘶哑、喉咙冒烟，很多老师都落下职业病。小甘期待，这一瓶瓶饱含牵挂与念想的陈皮，能给老师们润润喉咙，舒和胃气，从而宽慰他们——从前的勤苦付出，永远有人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