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骁远

第二天依然起了大早，早上的凤凰褪去了纸醉金迷，露出了古城的里子。所有仿古建筑，那些酒吧之类都阖上了木门板，一点看不出昨夜的疯狂。沱江水已经没有昨天那么湍急，青绿色的水面偶尔泛起些微涟漪，几艘小的篷船停在岸边，不见游客也不见船家。镇中的原住民从水泥平房里探出头，起得早的居民骑着十分复古的摩托呼啸而过，我还看见了一只像小马一样的动物，驮着两篓子货物，或许是只驴，但我从来没见过。它的两个主人和它一样懒洋洋的，一个在嚼着什么，一个在剔牙。还有几个大妈早早地跳起了广场舞，就在沱江岸边，放的是充满山林气息的湘西民歌。

做过老师的导游和我们细细地讲了沈从文和他的妻子张兆和的故事。早晨也没有太阳，一路都昏昏沉沉的。导游说到张兆和祖籍绩溪，绩溪出过什么人才？“fu shi，fu jin tao。”（胡适，胡锦涛）我们一行人都愣了一会儿。然后又说到沈从文出轨，他把他的心路讲给“lin wei ye”（林徽因）听，我们又是一愣。她带着我们一路讲野史一路走，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行程。接着就去到一个文化街区：名为凤凰民俗园，实则是购物一条街。早上九点多，人满为患，足以跟夜晚的张家界市区相媲美。我悄悄溜走，一则是没钱，二是准备用这一个多小时再好好看看凤凰古城。

没有看地图，就漫无目的地闲逛。从民俗园的人潮中穿行，逐渐走到一处居民小区，广场上坐着下象棋的大爷，周围的人或是观战，或是聊天。小区中心还有一个池塘，池子边缘坏了一角，池中的寿山石不羁地立着，底下的基台细密地爬满了厚厚一层深绿色的水藻。周边两三个修整池塘的工人正在摸鱼，两种意义上的都有。他们脸上的悠然自得和小道里的商贩，和民俗园里狂热的购物者完全不同。

想到以前看到的一个故事：一个银行家劳苦一年，终于有机会来海边度假。在海边遇到一个渔民，他就问那个渔民：“你每天这么辛苦，每天拿不了几个钱，生活一定很没盼头吧？”渔民觉得莫名其妙，反问他：“那你干些什么呢？”银行家回答他：“我每周工作六天休息一天，每天从早上八点半干到晚上六点半，一年有两周的年假，我积累下钱养家，还有当作我的养老金。”渔民又问：“那你养老金有什么用呢？”“等我退休了，我就可以用我的养老金，每天打牌、喝酒、晒太阳，和我的孩子玩。你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渔民回答：“我每周工作三天休息四天，一般下午出海捕鱼，傍晚回来。”“那你休息的时候干什么呢？”“我打牌、喝酒、晒太阳，和我的孩子玩。”

原来很多时候想不开的是来到远方的我们，我们心心念念的理想生活，或许就是那些被我们看低的人的日常。

我背着包，一身风尘仆仆，拿着手机四处拍，一看就不是本地人。随意找了一家卖米粉的小店，上面一个金黄色的招牌底，大红色楷书写着：正宗凤凰黄牛肉米粉。此刻九点多，早饭吃完的都走了，吃午饭的还没来。我轻轻唤了一声沉迷在抖音里的店家，点了一份“正宗黄牛肉米粉”，售价十四块钱。打进满满一碗米粉，浇上泛着热气和酱香味的牛肉浇头，店家边干活边偷偷瞧我，不确定地问：“你是导游吗？”我反问：“我哪像导游了？”“看你年轻，还戴个眼镜，文绉绉的。”过了一会儿补了一句：“不够再加啊，面和肉都能加的嗷。”

吃过米粉，我继续沿着没有游人的小道闲逛。小道盘根错节、四分五岔，每一处光线明亮的道口都坐着一位苗族老婆婆，摆着摊，借着天光细密地纳着手中的工艺品。有绣着凤凰图标的围裙，有绣着云纹的茶杯垫，也有用五彩丝线一点点缝起来的小布包。我买了两个杯垫，准备带给喜欢鲜艳色彩的外婆。

一条岔路忽然将我带向开阔处，沱江的支流从悠长的巷子里缓缓流出，青砖绿瓦，石缝间摇曳着车前草，这里多了一点更为温婉的水乡意味。游人寥寥，两边的老房子大多开着窗户，原来是一些民宿，一个个带着古意的客栈名与此处难得的安宁相呼应，院内种着茶花、铃兰，也有梅花，只是现在花谢了。院里疏落地放着石桌和摇椅，到了冬天，那不就是“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得一面与梅花”吗？好嘛！亏那个导游骗我们说凤凰生活水平低，只有我们投宿的那种宾馆。

我散漫地走着，十点多时忽然听见一声爆响，像《十面埋伏》开头一声惊四座，接着是渐弱的快板，还有一股悠扬的四溢的菜油香气。这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奶奶慢慢推开她的木窗，和对岸的一家小超市老板交谈起来。她的手里捧着碗，偶尔扒拉一口，不知道吃的是早饭还是午饭。前方有一个小码头，几条小篷船停在那，穿着胶鞋的船夫在聊天，说的是苗语。

码头有一道往下的阶梯，尽头是一个小酒馆，外饰十分温馨，到了晚上一定能看见临水的夜景，很不幸的是它今天被水淹了，里面的桌子椅子浸在水中，一水面都漂满了小玩意儿。码头边好几个中年女人，穿着素色麻布衣，梳着麻花辫，裹着五彩的丝巾，戴上插了花的遮阳帽，舞弄着身体试图拍出文艺感的照片。她们后面就是沱江的主流，宽阔的江面上荡过三两条载满游人的篷船，悠扬的渔号声中，翠绿的竹篙撑着前行。开阔的江面对岸是一片吊脚楼，竹木被水终年浸润，泛出灰绿色，上面的民宿里，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摇椅上看书，此刻这里，充满古城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