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前不久，我回了趟老家。父亲从屋子里走出来，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因为那笑意，脸上密布的皱纹也像堆积在一起的沟沟坎坎。父亲的步子不快，像在缓缓地播映他伴我成长的一部电影巨制。

印象中的父亲，是刚猛威武的。

小时候，我酷爱看动画片《变形金刚》《圣斗士星矢》，趁父亲烧煮饭菜时，我偷偷地打开电视机，将音量调到最低，边看，边小心地竖起耳朵去听烧菜声音的停止。声音骤停时，我迅速起身去关电视机，可是已经晚了，父亲已然出现在了门口。从厨房到房间，中间还隔了一条走廊，我很诧异，父亲为什么能如此之快？但我不及多想，父亲的手已经紧紧地拧住了我的耳朵。我只能再三讨饶。

现在，这一幕看起来更像是个错觉。

眼前，12岁的女儿和父亲在院子里做游戏，说，爷爷，你来抓我呀！女儿快乐得像只停不下来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地每一步都能带起一阵风。父亲快乐地笑着，他的脚步早已跟不上了，但依然虚张声势着说：“我会抓住你的，我一定可以抓住你的。”父亲其实并不真正需要追上她的孙女，父亲的快乐是超脱了他的这份追上的快乐。

父亲患上糖尿病已有多年，这让他整个人变得消瘦，不能吃甜的，甚至连糖分高的水果都不能吃。这一点，父亲自己总结下来，可能与他常年开车有关。吃东西时间没规律，母亲总会给他准备些花生一类方便携带、饿了随时可以吃的食物。还有就是水果，因为家里橘子树上每年果实累累的橘子，父亲常常是就着花生、配着橘子，饿了渴了就没有节制地吃。在车上又没有运动，糖分不能及时消耗。那时没日没夜熬夜开车也多，把人给严重透支了。

父亲还喜欢抽烟，一有机会就抽。不记得多少次，父亲因为感冒咳嗽实在无法忍受，要戒烟。感冒咳嗽好了，又抽上了。戒不掉。

父亲……

每次，我们回去一趟。我总发觉父亲又老了。每次，父亲看着我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也看着他无比疼爱的孙女，总是说：“这一辈子，我足够了。”父亲还说：“我现在活着，其实就是拖累你们。”这些话，让我心里头想哭。

父亲不能老，父亲也不会老。

那一晚，我做了个梦。我偷偷地在看电视机，父亲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拧我的耳朵。醒来后，我对父亲说，爸，你要不要再拧下我的耳朵？父亲哭了。我也哭了。

女儿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脸的诧异，说，你们俩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