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琛贻

打铁花，流传在豫晋地区的传统民间烟花艺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这似乎是曾经盛极一时的艺术，如今却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我未曾亲眼见过，为生平一大遗憾，但有心之人将其拍摄的视频上传到了互联网中，即使隔着屏幕，也足以颤动我们的心房。

以前常有“富人放烟花，穷人打铁花”之说。在表演前，这些民间艺人会架起花棚，然后点燃篝火，在熔炉中把黑曜的铁块烧成通红的铁水。再把这1600℃的铁水倒入用柳木制成的花棒中，艺人们轮番向花棚正中大力击打花棒，只有力度够强，击打位置足够精确，铁水就能在空中完全释放开来，盛开成闪耀的铁花。花棚的正中间，绑着一根嵌着铁丝的木杆，名曰“老杆”，而有幸击中老杆的表演者，就寓意着新的一年，鸿运当头。所以当那些赤膊着上身，头戴葫芦瓢，手持花棒的表演者在卖力展现的同时，也寄托着中国劳动人民对于丰年和盛世的热烈期盼。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天色也渐渐昏暗了下来。天幕纯黑，似乎要将一切动人的事物统统吞没，炉火通红，在这世界的中央执着闪耀。我们都知道，要开始了；我们都看到，汉子的眼里闪着光。

木柴在噼啪地低语着，沉稳而安静，一排排整齐码放好的花棒，似乎从未被敲响过。

“开炉——！”随着领头人穿透黑暗的悠长呐喊，热血一般的铁水从炉火之间缓缓流下，喷出炙热的火焰。四周的汉子们都被点燃了，忘情了、没命了，如百十块强震不断被激起的石头，狂舞在镜头面前。

“唰——！”第一朵铁花被点燃了，火树银花！

成千上万的滚烫铁珠在空气中肆意地扩散，冰冷的空气立即变得黏稠了，恬静的月光立马变得飞溅了，困倦的世界立刻变得亢奋了！一丝丝、一粒粒、一朵朵的高温液体，漫无目的地撒到了那些表演者赤膊的身上，但那些表演者丝毫没任何不适的表情。反之，他们脸上漫布着热情四溢的笑容，在铁花熊熊的热光映照之下显得格外动人、祥和，似乎已切身实地感受到未来的美妙生活。灼热的铁花与那些汉子们满身的汗水相互交融，冒出缕缕青烟。这是一曲劳动人民的，朴实的充满希冀的镇魂歌！所有的黑暗、窘迫都接受这光明之铁花的洗礼吧！都在这黑夜中，彻底破碎吧！

表演渐渐随着音乐的消失而结束。确山铁花的传承人——杨建军老师，在表演后的采访中被问及“1600℃的铁水，即便会在空气中冷却降温，但我们尚要穿着防火服，才能近距离拍摄，可表演者却赤身穿梭在烟火中，真不烫吗？”这时杨老师迎着火光，对我们说了另一个故事。

“过去劳动人民生活水平低下，几年还不添一件棉袄，真正烧坏了，连补的补丁都没有，他穿上虽能起到防护作用，但那毕竟是他母亲、他老婆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所以就光膀子，宁愿自己烧伤。这光膀子可是血肉之躯啊，这铁也是1600℃啊，你看我们中国人，玩儿什么都不要命，就敢往火海里钻，要是国难当头，我们怕谁啊！”杨老师的眉头舒展开来，笑了起来，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屏幕上滚动的弹幕有一条让我印象极深——“聚起来是火，散开来是满天星”。是啊，中国人的精神，也许不是世界上最丰富，但一定是最美妙、最含蓄的。那些被人称道的涵养、热情、激烈、朴质、团结，都深深流淌在我们的血脉中。每一个中国人，都是浩瀚天河中的一颗繁星，当我们聚在一起时，便拥有了太阳的光芒。

炙热的铁水被打向高空，黑夜之中星火炸裂，铁花坠向大地，坠入瞳孔、坠落人间，我们惊叹到不敢发声，只相互握紧双手，眼角有金色的泪花。此刻混沌的意义被层层抛弃，万年流传的血脉变得炽热，我们回忆过去、展望未来，满眼是璀璨、是希望、是无所畏惧的光。中国的脊梁，在这忽明忽暗之间，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