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夏天，公园里的“后备厢”夜市开张了，林慧方才知道，掀开后备厢的“盖头”来，不仅可像黄磊、周迅在《小敏家》中的场景一样，挂上小灯泡、倒上红酒，制造半平方米的浪漫小天地，更成为很多人接触社会、疗愈社恐的方案之一。林慧带着两个娃，在后备厢集市买到护眼灯、小零食、厚薄不一的袜子，各种小玩具，包括拧好了发条就会在地上跳跃的铁皮青蛙、拧好了发条就能敲鼓的苏格兰士兵偶人、按下按钮就会下蛋的母鸡，这些怀旧玩具都是林慧小时候玩过的，都不知这些后备厢摊主是从哪里找来的货源，让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林慧甚至买到了孩子念叨许久的吹泡泡神器，彼时，晚霞尚在燃烧，湖边的大草坪微风习习，天空绚烂，吹出的泡泡被镀上金色调的七彩光芒。两个孩子比着谁能吹出并蒂泡泡，他们的笑声、惊叹声在湖畔久久回荡，让林慧感觉到晚风拂在脸上都有了丝缎触感。

追着泡泡跑了一段，大儿子突然停下，建议妈妈下个周末也开着家里的SUV来摆摊。

林慧小吃一惊，她是互联网大厂的员工，入职15年，安静羞怯，心思极度敏锐，哪怕是项目的主力干将，她也会推搡同事去做汇报会的发言人。她这样每天为能否胜任项目领导而失眠的人、这样能听到猫踩过瓦片声音的人，竟能掀开后备厢来叫卖袜子、拖鞋吗？

未等她出言否决，儿子已被心中的蓝图鼓捣得满脸兴奋：“妈妈，你看，掀开后备厢就能练摊，这事儿多酷，比你当软件工程师可酷多了，不会吆喝，你可以学一下马三立相声中的贯口；不会还价，你可以准备一个计算器，直接在上面跟顾客打暗号；不会跟人搭讪，我和妹妹这两个吉祥物往后备厢前一坐，人家自会来搭讪的。老师说得好，要学会观察生活，就要像蒲松龄一样摆个小摊儿，你就会听到各式各样的故事、见到各式各样的人物，就会下笔如有神，这比上任何作文班都管用。”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林慧。她转念一想，也好，遛娃、练摊两不误，也许还能给娃儿提供一个观察社会的窗口，她便征求孩子们的意见：“卖袜子、拖鞋、小台灯这样的爆品，咱可竞争不过那些老手，那咱该卖什么？”

两个孩子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卖妈妈的水彩画，妈妈当年可是差点考上清华美院的人，这几年你随手画的画堆满储藏室，不想有更多的人欣赏吗？至少要把水彩颜料的钱挣出来！卖家里全新的餐盘和茶具，书橱顶上有七八个纸箱都放满了这些瓷器吧，咱家喝茶吃饭都用不了，不如散给需要的人！卖掉妈妈的几十个头花，自从妈妈剪了超短发，那些仙气十足的头花都束之高阁了呀……”

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打开后备厢，打开一长串节能小灯泡，成为林慧领着一双儿女去看烟火人间的便捷路径。她遇到过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讨价还价的老外夫妇；遇到过仔细端详她的水彩创意画，要与她合作书籍插图的图书编辑；遇到过一下子买下五对头花，想靠这拍出绝美汉服照的年轻姑娘，她们撑着油纸伞来来往往，寻找灯笼与树影筛下的唯美光影，仿佛从戴望舒的诗歌中走出。这世间，有人务实，也有人做梦；有人争相逐利，也有人闲散看云；有人开着马力强劲的超跑，也有人开着迷你节能小车。总之，揭开后备厢练摊这件事，让一向生活单调的林慧接触了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也锻炼了她，令她不再跟陌生人搭话就神情紧张、舌头打结。另一项意外收获是，自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练摊后，她隐隐觉得，多学会一项技能，是能从根本上缓解一点生存焦虑的。她的喜怒，终于不再被大厂裁员的各种消息所左右了。她知道，自己的专业是引擎，而自己的业余爱好或许是一个超大的“后备厢”，而一辆车可以实实在在地穿过恼人风雨，把人带到“安好晴空”下，不仅要马力强劲的引擎，也需要一个让人安心的“后备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