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红

军山风光独具特色，山之东南更是峭壁如削，状如城垣，这对于生活在江海平原的人们而言，显得别有一番情趣。也许是因其曾肩负着军事功能，使此处的一切得以长期保持着往昔岁月平淡悠远的沧桑。如今，作为国内不可多得的、名副其实的一处“城市山林”，这里高峻的山崖、陡峭的石壁、朴素清丽的自然景色及其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越来越吸引人们的注意。

就在军山东南麓、东奥山庄遗址之南，有一“凌空架虚，俯视无地环坡众石”的石坡，坡六七米见方，上有“张公坡”三字。但此“张公”并非如一些游人所猜想的状元公张謇，而是坚守民族气节，拒不事清的隐逸之士、明末总兵张之斗。

张之斗，字汉槎，一字汉冲，号希垣，陕西西安府渭南县人。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乙未科武进士，崇祯年间曾任狼山副总兵。他“性嗜书，善属文”，“彬彬儒雅，有羊祐轻缓之风”，曾平定狼山动乱，后升任浙江总兵。明崇祯十七年（1644，亦清顺治元年）明亡，闻甲申之变后的张之斗稽首痛哭，北面再拜，不欲居人世，后弃官以一苇浮海外，来到当年尚孤悬大江之中的通州军山辟谷隐居。他还把在四川为官的两个儿子召回，一同归隐，对慕名而至者，则叩门不应。张之斗父子“执锄夷石为坡，长啸其上，不粒食，日惟饮酒三升，饥则采薇蕨以充”，仿佛周朝的伯夷叔齐。

邑人因景慕其义，便将他开辟、隐居之地称作“张公坡”。清乾隆年间，闽南名士刘名芳寻访得之，勒“张公坡”三字于其隐居处岩石上，“俾后之君子得其踪迹，知所瞻仰”，从此成为军山名迹。不过，据地方文史专家赵鹏考证，目前所存山崖之上“张公坡”三字并非原刻，看字迹应是张謇所题。

而不为今人所知的是，张謇于百年前曾在坡下建有一处富有特色的建筑——后张榭。令人遗憾的是，随着世事变迁与岁月流逝，后张榭已踪迹全无，且被人们所遗忘，其遗迹也多被沉埋、毁灭……

明末造园家计成所著《园冶》云：“榭者，藉也。藉景而成者也。或水边，或花畔，制亦随态”。“榭”是中国园林建筑中依水架起的观景平台。张謇当年所营建的无论是私家园林还是公众园林，在近代园林史上都具有重要地位。作为园林建筑的典型代表，张謇所建的“榭”至少有三处：1913年建藤东水榭于博物苑；1916年建与众堂水榭于南公园；而建造时间最晚的后张榭，就位于军山东南张公坡下。

据记载，民国六年（1917），张謇在军山买地辟河，建师范校林，同时规划设计东奥山庄。民国八年（1919）正月，“营东奥山庄及张公坡后张榭”，并于同年四月五日自农校试验场“回常乐”时，于“舆中作后张榭联”：“但无他事相干，清簟疏帘，看风绉一池春水；不见仙人亦可，丹崖碧嶂，有云张九迭屏山”。此联上句引南唐词人冯延巳《谒金门》中“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这一传诵千古的名句，以清簟疏帘、一池春水等映衬出后张榭的幽深雅致的意境，清丽、细密、委婉、含蓄，表达出欲身居榭中的作者以幽雅为美的趣味追求。下句则引李太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诗中“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乃将军山东南麓比拟为庐山屏风叠，盖言其山势迭如屏风，更好似天上云锦片片联袂飘举，虽不及黄山及五岳之奇秀壮美，亦自有一种不着雕饰、未经改易的自然生趣，极言其气度不凡。因榭旁有炼丹台、燕真人洞等遗迹，传说燕真人在此炼丹得道成仙，故下句有“不见仙人”之说。联语颇有婉约派和山林隐逸派诗词风格。

至于“后张榭”之名，则为同年四月七日张謇自海门青龙港回南通城时于舟中所拟，他参照了《唐书·张仁愿传》中“洛有前贾（贾敦颐）后张，敌京兆三王（王尊、王章、王骏）”句，相较前人张之斗，张謇便以“后张”之名“题张公坡下屋”。

上图是关于后张榭最为清晰且取景角度最佳的历史影像。综合几张拍摄角度不同的老照片，我们可一窥它当年的幽静、雅致：后张榭利用山势，借景立园，一泓池水，从北（即饮马池）至东再南，绕行整组建筑的三面，它不但保留了依山临水的中国古典园林的传统风格，还吸收了一些西洋建筑元素，中西合璧，相得益彰，为典型的民国建筑。

建筑单位均为一层式，人字屋面，砖木结构。有民国风的封火山墙，也有柔和的中国古典单檐歇山顶。一色的粉墙黛瓦，典型的苏式园林建筑特色，但其门窗又结合欧式拱形风格，让整个建筑简洁大方中不失庄严雄伟的气魄。庭院错落有致，单体布局南北呼应，建筑由游廊或围墙相连，游廊内可近观四时山景，坐赏园中花树。北片围墙白墙青瓦，彰显主人简洁纯朴的生活风。所谓“圆者动，方者静”，位于北围墙的入口为直长型方形门洞，给人以单纯、大方、安定、平静之感。迎河而立的东围墙采用古罗马风柱廊，间以富有南通地方特色的黑瓦搭建而成的花窗，古朴与现代风格兼具，气派大方，不失身份。

惜因有关后张榭的文字记述难寻，以致后人难以更多地获取其信息。笔者至今亦仅见1929年上海《友声月刊》中的《南通游记》一文曾有提及。当年春，来自上海的小型旅行团一行九人，专程赴通作四日游。作者倪子仪虽不知该建筑之名，但透过这段简短的文字，今人亦可览其大致风采：

出（东奥山）庄即至张公坡宅，亦在东麓，倚水筑墙，惜无人居住，门窗紧闭，不能入内。由墙隙窥视，布置尤奇，不觉游兴勃发，非进不可。幸河水枯竭，鱼贯从下而上，进后园，石壁高耸，蔚为奇观，流连不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