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逸

7月，南通大学组织了为期10天的“创新创业艺术工坊”暑期学校。32名各高校研究生分往5个工坊，其中4个工坊涉及创意设计领域，唯有“水墨中的二十四节气”艺术工坊，是纯粹进行实验水墨绘画的。我被分在水墨组，开开心心去了东布洲市民农庄基地。那里风光好，有农田，有玲珑湖，我们时常出游摘桃子、看夕阳。架上的黄瓜、番茄，湖里的小水獭，使得这里别有一番乡野气息。

我们的总负责老师叫忘白，桂人，擅古天文，会算命，也会开药方子。忘白把药方用毛笔写在纸笺上，如诗一般。我们初见时，忘白就特地携了一袋药给学生，治失眠难寐。也有学生受托为他取来一小袋药的。他的学生们都对药草有些研究，寻常药名随口拈来，蝎子、蛇、蜈蚣、地龙也已是见怪不怪。某日在玲珑湖边散步，我惊见地上一只晒干的蚯蚓，忙呼小心行路，不料忘白一行瞄一眼，步履不停，只回一句：“地龙入药极好。”

工坊首次见面会间，其余工坊同学都坐在桌边安静听老师规划活动安排，忘白却洋洋洒洒讲了一通缥缈之事。那夜正下着微雨，忘白打开随身的伞，伞内赫然印着一幅完整的二十八星宿图。我们一桌人立即起身，聚拢在伞边，听他讲星宿天象。

我们此次工坊的主题“二十四节气”，也是从观天而来。在农历的观测中，观察太阳运动的天理逐渐形成了二十四节气。2016年11月30日，中国申遗成功，举国欢腾，申报的主题就是“二十四节气——中国人通过观察太阳周年运动而形成的知识体系及其实践”，这是一个很大的议题，知识体系是理论研究的范围，实践却是各朝各代各地都有不同的民俗风情。在二十四节气中，首先确定冬至，再确立夏至，这其中要牵扯到繁复的算术问题。二十四节气把一年均分成24份，其中四立、二分、二至并称为“农耕八节”，是最为重要的几个时间节点。每个节气又分有三侯，每一侯都有植物生长，鸟飞走或归来，抑或是昆虫蛰伏。这是中国古人探寻大自然规律的智慧结晶。

二十四节气有许多代表性的农事民俗活动或是天象气候特征，忘白却希望我们不必画出具体物象，而只要以水墨表现意象即可。这其实是个完全抽象宽泛的概念，每个人对节气皆有不同感悟，表现出来自然各不相同。忘白先与我们示范了几种玩水墨的技法，水、墨、色相互交叠渗透，间隔不同时间，或者加入胶、矾、洗衣液等材料，都会获得独特的艺术效果。水墨本身的随机性在这种自由的创作中被无限放大了，墨随着水在宣上流动出现的花纹肌理，有时会呈现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水墨的创作过程其实就是“格物”的过程。格物格的不是物的形，而是物的象。我抓阄得霜降、小雪与冬至为题作画，此三者将季节从深秋带进冬天，为了在寒冷萧瑟的相似氛围中做出区分，我尝试不同的手法。墨分五色，我喜墨，并不多用色彩。一幅用墨、水以点的形式一层层晕染，另一幅先泼上一层淡淡的花青，再破开几道口，第三幅多以枯墨绘制。一次次实验后，纸张似乎重生。工坊的同学们各有奇思妙想，有的用温水将胶泡开，绘在纸上，待半干时刷一层墨，涂胶之处便比其他上墨处淡了一层，以此做出新颖之画。或有以朱膘点缀于墨间，营造梦幻效果。也有尝试用现代书法表现，视觉冲击力颇强。水墨的千变万化真正使得每个人的作品都无法复制且不可取代。

水墨只是一种形式，或是好的诗文书画音乐舞蹈，也可以这样去格、这样去表达。便若观天象，星云是形，其中也是有象的。形无常，而象则永恒。这正是曰：求形是后天的致知，求象是先天的格物。

离别前日，我们在路中央的烧烤摊小聚，天骤降暴雨数次。忘白豪饮并作诗：

言风言物两茫茫，雨过中宵路似霜。夏末烟云倾绿叶，秋来柳岸尽垂杨。

众人相继作诗，这也可说是一种“兴”。万事万物不是皆能预测，无措无序之事更能起兴。格物是一回事，兴亦是一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