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笑

近日夜雨频多。俗谚有云“谷雨阴沉沉，立夏雨淋淋”，信然也。然阴雨天气里，人总是易于生出百无聊赖的情绪，不能振奋地去做一点正经事，只想躲在方丈之庵听雨吃茶。尤其是在“后三十年睡不着”的夜半时，雨声清泠，茶烟氤氲，间可使人暂忘如露将消之年。故沈复的“夜半雨声听煮茶”，大抵符合我的晚景。但有人说此句乃《浮生六记》的管贻葄题词，“雨声”原作“涛声”，我即翻书去作核对，乃知其言甚是。不过，人一上点年纪，是总有误记乃至失记的，连博闻强识者且不能免，何况鄙陋如不佞乎？记得炼师娘有《咏冬夜馄饨担》诗云：“风寒酒渴人如梦，街静灯疏夜未央。何处柝声敲永巷，一肩烟火踏清霜。”董桥才七十耳，便说“全诗我找不到也记不得了”，见其《另一种念人忆事》。

但作家的失记或误记，有时可以文章手段视之，未必是实在的，学者则不然了。三十年前，弢翁的家书云：“我藏书中有数种皆铭心绝品，列入甲等无愧色……元本《复古篇》，吴氏师古斋刻。《复古篇》或以此为最古，未闻有宋本。”然其之前题识则云“《复古篇》二卷，宋张有撰，元至正六年吴志淳好古斋刻本。……旧藏杨氏海源阁，劫后流入天津某茶叶铺中，初见时索值奇昂，荏苒数年，遂无人问鼎。甲戌十一月藻玉堂书估王子霖携以示余，因以重价收之，惜纸经染色，触手即破，乃命工重装，围以素纸，居然面目一新，可便观览，书之寿命亦得延长，固无慊于损旧装矣”，知家书的“师古斋”应为“好古斋”之讹。家书乃其病殁前一年写，年逾九十，有所误记，乃不幸而“天被之疾，好学而苦眩，稍加以忧思，则往往昏聩不知所记”也。每见及此，为之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