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森

清晨六点一刻，李慧已经站在门口换好长跑装备：速干衣、护膝、减震鞋，还有记录心率与配速的运动手环。老公江毅成背着一个小巧的尼龙双肩包，像个紧逼盯人的健身私教一样，一脸严肃地在门口等她。这是李慧开始健身跑的第六天，她觉得乳酸已经满满地积累在从胯部到脚尖的每一条肌肉里，每个关节都在叫喊酸痛。她有点后悔一周前，在朋友圈里发愿要坚持跑步，战胜惰性，抵抗中年人日益下垮的线条与精神气，还号召大家来监督。朋友们都调侃她：作为一枚文艺吃货，让她天天下馆子、天天追剧、观摩画展与博物展，她是能做到的，指望每天跑步紧致肌肉和对抗感冒？难道她不记得上大学时，800米体测跑了三次才及格的惨痛经历了吗？难道她不记得买了健身年卡，却只在跑步机上打卡5次，基本上拿健身房当澡堂使的无厘头行为了吗？

就在她被朋友们群嘲时，老公江毅成在下面跟帖：就算大家都等着看你食言，我这次也选择挺你。我愿意当你健身私教，别忘了，我可有18次金光闪闪的半马记录。

于是，夫妻俩踏上了天天晨跑的自虐旅程。江毅成就是那种心平气和却从不肯后退一步的教练，李慧的任何借口都会在他这里被打回票：昨晚加班很累？那你更需要长跑来振奋，不然你今天一整天脑子都会捣糨糊；一大早起床没胃口？避免低血糖的唯一办法，不是回到床上补觉，而是吃一块牛奶巧克力，马上出发；连跑5天腿脚酸软？可以降低一点配速，但要越跑越轻松，唯一的办法就是坚持下去，一般坚持到第13天，乳酸的分解速度就会大幅度提高，肌肉增长，你就不会跑起来像一只胖熊一样上下颠动，你会先变成矫健的羊驼，再变成娇俏的梅花鹿，跑起来豹子都赶不上。

江毅成的比喻在李慧耳朵里不啻一声炸雷——胖熊？这就是我结婚17年以来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不得不说，她像被摄影师从嘴里夺走雪茄的丘吉尔一样被激怒了！有什么了不起！不蒸馒头争口气，我就不相信这5公里我坚持不下来。李慧跑得气喘如牛，太阳穴上像有一面小鼓在当当地敲，又像孙猴子被唐僧施以紧箍咒，整个脑袋因为缺氧头痛欲裂。江毅成放慢脚步，不停地在她的左侧带动她节奏，呼喊：“摆臂幅度大一些！胯骨不要左右摇晃，要跑在一条直线上！”“不要一累就用脚后跟磕地，对膝盖伤害大！要用脚尖带动脚跟着地，脚底下像踏着不断起伏的小波浪。”“不要叉着腰大口呼吸，要用鼻子呼吸！”

李慧咬着牙，用残留的意志力听着老公一路叫喊。她正在一路煎熬，忽听老公呼喊一声：“晨跑的奖励来啦，向右看！”隔着湖水上的残荷，两人居然看到了软嫩的、暧昧的日出。咸蛋黄一样的朝阳隔着雾气，刚刚跃出地平线，霞光被风、云和粼粼水波再三折射，看上去就如同印象派的杰作。

城市居然这样美，玄武湖居然这样美，李慧很惊讶。江毅成笑着说，我上千次地看到日出，各种颜色的渲染，各种光线的折射与反射，清凉的与灼热的日出，冬天零下5度，夏天38度，我总想，有一天，你也能跑在我的旁边，理解这份追求，就好了。结婚超过十年，最让人害怕的是，一个人总跑在前面，另一个人惰性十足，导致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那个落后的，总是受到指责，但这种毅力上的差距，见识上的差距，难道仅仅是落后一方的问题吗？也许，超前的人放慢脚步，花一点时间与心思，让另一个人跟上来，让双方的配速逐渐和谐，这不仅仅是拯救对方，也是拯救自己，拯救这段亲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