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雁

1968年12月沈从文写了长长一篇检查稿，自述心路历程。当时他的状态看来着实不好，尤其对比昔日同行。沈从文用“赫赫煌煌”形容茅盾、巴金、老舍、郑振铎、丁玲等，他们受追捧，享尊荣，如鲜花着锦。沈从文落寞寂清，为人遗忘，早年文坛的叱咤人物，已是沉默胆小的老头儿。“当时的我呢，天不亮即出门，在北新桥买个烤白薯暖手，坐电车到天安门时，门还不开，即坐下来看天空星月，开了门再进去。晚上回家，有时大雨，即披个破麻袋。”

沈从文简单朴素的自述，没有文学意识，却很文学。读这段文字，眼前有画面：清寒的早晨，红薯的热气，刚刚泛白的天空，天空中几颗不愿隐去的星子，空荡无人的广场，横飞的密雨下瑟瑟的身躯……

沈从文是否真如他所言，并无羡慕或自觉委屈处？没人知晓。但多年后，沈从文凭借文物研究耕耘出另一片闪耀，真正赫赫煌煌时，当年那些人却在时间中沉默了，消失了。

时间是真正的盖棺定论者。时间无情，没有怜悯，只是冷眼旁观。看人受蒙蔽，看人骄傲，看人坚持，看人落魄。它不给人预言，只悄悄地，貌似不经意地，带走一些，又送来一些。于是在一个个凄寒的早晨，在烤白薯的热气里，时间酝酿、开花、结出果实。也有在空洞的褒扬中，时间轻忽如浮尘，终成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