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专
秋天是适合怀旧和思念的。可惜这样白云如絮、晚霞如金的美好人世间,外婆却看不到了。如果外婆还陪着我,也许我的笑容还会和秋日湖水一样透亮。
穿过那条泥泞不堪的泥路,外婆徒步行走了三十里路,为了她心中的郎君。只因她听说赵家有个大儿子是秀才。她挽着乌黑的发髻,穿着蓝印花布衬衣,满怀希望。她并不知这条泥泞的路,正是她以后的人生路,而她有的只是一腔孤勇。她并不知外公有千度近视,无法荷锄戴月归,更不善应酬交际。这个家的重担在五十多年里全落在她的肩上。
在外婆反复进出医院的最后时光里,只留外公一人在家,也不会做饭,像个孩子马上要失去他的母亲,弱小而无助,看着我像外婆一样在灶头上忙碌,一直说着外婆太固执太要强,叫她不要干活她偏要干的话。那刻,我忽然有点厌恶外公,永远长不大。
外婆对自己极端节俭,衣物都穿了几十年。她最大的审美需求是过年去村里裁缝那儿做一件呢大衣。外婆走后,舅母翻遍箱子,想找好一些的衣物通过火焰捎给她,但都是破烂的。外婆走时,才第一次带上假的金耳环、假的金戒指、新呢大衣……我的眼泪止不住流出来。我可以买很多金戒指、金耳环给外婆戴了,可外婆没留给我这么多时间。
外婆在,我每个周末都回老家。看看外婆,听她说说鸡鸭牛羊的事,颇有把酒话桑麻的意趣,也会忘掉在城市立足打拼的疲惫。外婆走后,老宅被舅舅修葺一新,外婆留在老宅的生活印迹也一点点被新建筑替代了。那爬满扁豆花的竹篱笆也拆了,那种很多蔬菜的小菜园也填了,那棵挂满红灯笼的柿子树砍了。只有她拔过草的玉米秸秆矗立在田野中,风吹过,总疑心外婆又看到我了。
外婆总有使不完的劲,灶上田里,人和家禽都离不开她。我们家在村上的外交官也是她。她有养不完的鸡和羊,总是照料得毛发鲜亮。卧病在床时,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再种下黄豆,再养几头羊。她的眼泪都是为了肌肉一点点萎缩而流的。她在阳光里举起她皮包骨的胳膊,第一次在我面前绝望地哭起来:“这次真的要去了,这样的手怎么干得了活。”
外婆很富有,她用一个木箱子藏她的宝贝,里面都是她收藏的好布料和存折,还有一本竖着写满楷体字的古书。她让我隔一段时间清点一下她的存折。有次,她拿起其中一张存款单问我,你知道上面写的是多少啊。我这才惊觉她压根不认识大写数字。
外婆的一辈子都是富有的:富有得永远像小姑娘一样,告诉外公,离开你我一定能找到比你能干几百倍的男人;富有得可以任性地指使外公干各种家务活,外公仍像孩子一样不离跟前;富有得村里人在她离开的日子里周全统筹我们家族事务……
外婆,秋风起,我又想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