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雪
春花烂漫。梅花、樱花、桃花、梨花都将次第含苞、待放、盛开。她们惊艳了摄客的镜头,悸动了骚客的文字,被采摘装饰在千家万户的花瓶里。关于她们那惊鸿一瞥的美色与身姿,还有那疏影横斜的暗香与浮动,古人与今人的诗句已经载不动。
只是春的花期是那么短暂。花事蹁跹,漫天遍地,花影婆娑,疑是玉人,可那都是一瞬芳华,她们其实从盛放伊始就开始了凋零的旅程,生命在最繁华时也是最寂寞时。
然而,春天是多么令人留恋!虽然它颠三倒四、说翻脸就翻脸,虽然它朝三暮四、忽冷又忽热。然而,春天总是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生气与活力,无论于哪一种生命,鲜花或人生,如果要在最青春时就面临离去,那注定都是一场最眷恋和最无奈的心殇。
于是,春天的花儿们在生死之神不断催促吆喝的威严之下,一步三回头,慢慢地,一片一片、一瓣一瓣,翻飞、飘舞、辗转、流连、悄然落地,似一阕无声叹息、如一曲呜咽抒情、像一章精灵之舞的挣扎与落幕。
因为这不忍离去,因为这对生命和青春的眷恋,当那花瓣儿历经千山万水,最终被大地抓捕,风尘押送着她走向寂亡时,她依然完好无损、一身靓丽,妖娆的色彩缤纷在她的花翼,袭人的香气在她的耳鬓,她还是如此鲜活、如此年轻美丽。
春的花凋,一瓣一瓣,花落惊风雨。短暂绽放之后就戚然陨落的生命,令人凄恻而唏嘘,但她却留给人们永远美好的青春记忆。而另一种花凋,她在秋天上演。如果说,春天的花谢在伤感中有一种唯美和永恒,那么秋天的花凋呢?
秋色枯黄,秋声里秋花惨淡,秋天不是花的季节,秋天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然而“闲鹭栖常早,秋花落更迟”,秋花往往有更漫长的花期,有很多是从夏季走来,当走到秋季时,她其实已很累很老了,“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虽然她在枝头时仍在努力保持鲜艳颜色,但她很可能一夜间就从枝头消失。
她去哪里了?她已整朵凋落,萎谢于黑尘灰土,不流连、不辗转、不作一丝一毫的飞舞挣扎,决然离去。汪曾祺是草木的知己,他对很多花有精辟的概括,他说他没见到过一朵凋败在树上的茶花。茶花是前一刻还红红火火,下一刻却已整朵掉落,如同断头。
相对于茶花的决绝凛然,大部分秋花其实是先整朵整朵地枯萎,然后再整朵整朵地砸落,她们对生命的解读显露出曾经沧桑与漠然,她们再也不会像樱花一样如泣如诉,也不会像梨花一样纷飞如雨。她们没有了鲜亮的色泽,也没有了如蜜的香气。她们腐朽枯萎,写着死亡和丑陋,是那么可怜而又令人绝望。秋的花凋,整朵整朵,花落泣鬼神。
有人说,无论是春天还是秋天,花落的姿势都绵藏着生命的密码,只是我们还没读懂它,然而我却以为,不管哪一种,都让人悲伤。如果生命最终是一条不归路,我宁愿选择埋葬在春天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