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瑕

天气暖和起来，夜经济、后备厢集市成了热词，我去夜市逛，发现摊主们为了吸引顾客花样百出，比如有个“济公烧烤”，过去细看原来是个戴着眼镜的斯文小青年，身穿一件百纳僧衣，只是举手投足和我们印象中的济公实在搭不上关系；还有摊位上摆出的广告语是“比爱情还甜的凉粉”，我看着不禁哑然失笑，又想起自己童年时摆摊的经历。

1982年，我家推倒低矮阴暗还漏雨的泥巴房，盖了一砖到顶的新瓦房。盖房子如同今天在城市买房子一样，是得伤筋动骨的，缺的钱靠借。父亲不喜欢求人，急着把欠款还清了，到了过年时家里就紧巴巴的。于是，腊月里，父亲有空就带着我和哥哥去镇上卖气球、卖皇历图。那时候，皇历图是村民必备的过年之物，节令和耕种事宜那上面都有。所有的气球都是用微型打气筒吹大的，彩色苹果般，在乡镇街上算是炫目诱人了。

我和哥哥怀揣几本皇历图，拿着气球边走边叫卖。那时候，虽然我才8岁、哥哥11岁，但我们知道多卖点气球和皇历图全家就能在过年时吃上肉，因此都不怯场。卖完了就回父亲的地摊边汇合，各自分享着叫卖的细节，父亲在边上看我们两个小萝卜头叽叽喳喳。那是商业给我最早的教育，我知道摆地摊是为了生活更宽裕。那时候，买东西都是要讲价的，我往往能赚点钱就会果断出货，因此卖得多，父亲说这叫“薄利多销”，哥哥不服气。

最开心的是傍晚，集市上行人少了，我们就收摊回家。镇子离家还有4公里，全靠步行。父亲一边走一边盘算，最后口头许诺：过年给我们兄妹几个一人做一套新衣服。那时还是计划经济时代，做新衣服不容易，除了钱还得有布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母亲的付出我们看在眼里，不好意思再要新衣服，听父亲这么一说，不禁高兴到跳起来，忘了走了一天的腿有多么酸胀、忘了只吃过早饭的饥饿。父亲看到我们开心了也被感染，跟着路上的喇叭里传出的歌声唱起来。

父亲没有食言，摆了大半个月的地摊，最后一天提前收摊，带着我们去剪头发，还豪气地买了两个菜包子给我们吃。我和哥哥知道父亲也饿了，为了省钱只买给我们吃，对换一下眼神，吃了一半就说不好吃，死活不吃了，父亲就吃我们剩下的包子。那天回家后，父亲说我们兄妹两个辛苦了，明天好好地歇一天。他喝了一杯我去打来的散白酒，和妈妈在餐桌上算账，计划着要买的拜年的礼物、祭祖的鞭炮香烛纸钱、待客的食物……

多年之后，我漂泊到南京城，谋生无门，最后摆起了地摊，卖报纸维持生计。领报纸、分拣、销售、记账，我做起来居然感觉轻车熟路，应该是8岁那年跟着父亲摆地摊的经验累积所致。后来，我找到了工作，但为了补贴家用，下班后继续摆了一年多的地摊，还被我的同事撞见了。同事在车间里当我面把这事当笑话说，我满不在乎，这有什么？摆地摊不偷不抢不犯法，是一种生活方式，收入比我工资还高呢。那些日子的感觉，一半是在马路上喝风的辛酸、一半是夜晚收摊归来数钱的甜蜜，而收获除了钱以外，还有生活教会我的勇敢和坚持。

路边的花开得正盛，一朵一朵，摇曳在枝头。人间芳菲的日子，我找出当年卖花环时留给自己最好看的那一个，默默欣赏，寻觅回放艰辛又难忘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