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佑

我居住的是个通州区的老小区，比起那些高耸入云、环境优美的高档小区已很落伍。一次酒后，朋友驾车送我回家，车到小区外，我怕“出丑”，再三要求下车徒步进入，可朋友哪里理解我的心思，坚持送我进去。进了小区，我连说不好意思，住的地方“给时代丢脸”了，不料，朋友却说，能住这里的可都是当年令人刮目相看的正宗老市民啊！

一句话点起我的“虚荣心”。30年前，这里可是地道的市中心，小区周边千米之内聚集了全县最高贵的政府机构、最一流的医学资源、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随着时代的进步、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城市规模的日益扩大、城市重心的不断转移和住房政策的改革，我所住的黄金地段环境、功能日渐衰落，有钱的、有门路的、年轻的大多向着新小区、高档小区一路奔跑，剩下的多为年纪大的和条件相对差一点的，而我依旧乐此不疲，原地未动。有朋友笑我“极易满足，还沉浸在当年的‘荣耀’中”。

我说不是。之所以还“蜗居”这里，是贪图出门就是菜场、商场，日常生活方便；医院近在咫尺，年龄天天见长，一旦有个感冒咳嗽，还是就近为上。而想到住进摩天大楼，上不接天、下不接地，就像住进水泥钢筋玻璃混筑的大立柜里；再看到有的人因怕下楼常叫外卖，心里越发感到“低处好安居”。

其次，老小区前些年经过政府改造，雨污分流、绿树成荫、道路平坦，体育设施、停车位等功能区基本到位。这里四通八达、完全开放，虽无物业管理，却有居委负责，平安和谐、轻松自如，生活成本低廉。

有次，有人约我去他高档小区的新居做客，与同时被邀的另一个朋友进小区时，遭遇物业“业主姓名，住几号楼、几单元、几层”的细细盘问，闯过这关，上楼还需输入密码或视频对讲，而主人因忙于煮菜又未接视频、电话，我们在楼下望楼兴叹，咫尺千里，无法上门，那个朋友一气之下转身就走。主人闻讯后再三谢罪，劝他返回，他在电话里气愤地回道：“你这住的是军事要地啊？如今蟊贼早被数字化整下岗了，小区还搞得如此森严壁垒，简直是脱裤子放屁——自找麻烦！你的亲朋，尤其是乡下老人谁还敢登门？”最终，这个朋友还是固执地拂袖而去。目睹这次遭遇后，我更是不想另择自己不便、他人麻烦的高档小区了。

看到日本人口学家的一项研究发现：居住低矮宅院中的人生育率远比住摩天大厦的高。我的感觉是居住在五六层的楼房里，更易触碰大地。

眷恋旧小区，更因为这里鸡犬相闻的老熟人。住了20余年，各室各层甚至各栋关系融洽、相处和睦，见面三分笑、招呼不绝口，临时需要帮个小忙什么的，召之即来。如果搬去一个新区，不经十年八年的磨合，怎可换来这等情分？即使熬过十年八年修到了这份感情，怕年龄也已不饶我了。我的几个老同事为退休后颐养天年，早年就在海南、威海买了海景房，头几年颇具新鲜感，每年都候鸟似的去“天然氧吧、疗养胜地”住上三五个月，但随着年份的推移，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住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何故？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风景、空气再好，哪如人缘之好？尤其犯病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想，待人进入耄耋之后，这些海景房怕都将成为“梦中乐园”。

人有故乡情，朋友老的好。老小区落伍源于时代进步，我并不排斥、嫉妒人家乔迁新小区，只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幸福在于心中所感。老小区是城市的古董，值得把玩回味；像日久情深的恋人，初心难忘；又像一坛珍藏的陈年老酒，随时打开闻闻，连心头也有一股浓郁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