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

夏天是就着凉拌菜度过的。

母亲有一个菜园子，里面种了黄瓜、西红柿、茄子、豆角、辣椒、紫苏、薄荷……在她的知识体系里，这些菜皆可拌。

凉拌菜的精髓在于调味汁。听母亲讲，她对外面的酱汁都不满意，它们不是太咸就是太辣，只顾及凉拌菜的下饭功能，没有考虑口感的丰富性和层次感。当然，这不是母亲的原话，我对她朴实的语言进行了文学加工。

母亲把醋、酱油、盐、糖按一定比例倒入碗中混合搅拌，放置一边备用。再备一些蒜末、葱花、姜末和辣椒粉，混合在一起，作为拌料。然后以洋葱、姜末、番茄丁为底料，用猪油打底，再加入比例适当的花生油和芝麻油，油热后放入底料炸香。接着捞出底料弃之不用，把热油淋在拌料上，逼出它们的香味。最后倒入调好的酱油醋汁，于是，一碗酸甜鲜香、清凉薄辣的凉拌料汁就大功告成了。母亲还会炒点白芝麻、炸点花生米，然后把花生米碾碎，和白芝麻混合在一起，拌菜时撒上一点，给凉拌菜增香。她用这样的料汁拌过黄瓜、木耳、银耳、粉条、豆角……让我们解够了馋。

拌菜容易落入口味重复的窠臼，母亲容不得这样的敷衍，她要创新。

凉拌鸡丝以青花椒油为主调，其余调味料作配，油的辛香和麻大大消解了鸡丝的腻，提升了饭菜的口感。凉拌茄条以蒜泥为主料，其余调料作配，热油激发出蒜泥的辛香，蒜泥的辛辣又极大丰富了茄子的寡淡，让平平无奇的茄子有了嫩肉的口感。凉拌鸡爪以柠檬、百香果为主料，用蜂蜜做配料，同时加入其他佐料，水果的酸香清甜化解了鸡爪肉的腻，增强了它的筋道，让人百吃不厌。

针对不同的菜，母亲会加入不同的点缀，以提升菜的品质，如紫苏拌苦瓜、薄荷拌土豆、香菜拌牛肉……

夏天的一切都是热的，地面是热的、屋子是热的、空气也是热的。大地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蒸得人喘不过气，压迫得人毫无食欲。母亲却像个魔术师，总能激活我们的味蕾。她从深井里汲出凉水，加入向商店老板讨来的冰箱里的冰碴，把凉拌菜隔水冰镇。这样的菜乍一进入嘴里，丝丝凉气瞬间进逼牙缝，接着沿着舌头一路深入，过喉头、经胸腔，最后停在胃里翻腾。等肚皮吃到滚圆时，凉气才平静下来，人懒懒地坐着，感受凉意从胃里向四周游走扩散，慢慢中和暑热。

一道道别出心裁的凉拌菜帮我们度过漫长的苦夏。凉拌西红柿、凉拌马齿苋、凉拌野苋菜、凉拌粉条……母亲偶发探索兴致，会把绿豆埋在土里，等绿豆发出嫩黄的芽，为我们做凉拌绿豆芽。她买来别人不要的猪皮，精心处理，做成凉拌皮冻。她用红苋菜、菠菜、黑芝麻、栀子水做五色凉皮……

有母亲的日子，夏天不仅是美味的，更是欢快的。

邻居婶娘总是责备母亲太惯着我们。是的，母亲的凉拌菜极大地满足了我们贫瘠的味蕾，母亲陪我们的日子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童年记忆，我们是被“富”养的孩子。

人的一生不仅是出走的一生，也是回归的一生。母亲把爱的表白拌在一道道菜里，给我出走追梦的力量，也给我回望故乡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