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雯

阴天。平和。中庸。

长江水面阴沉，时光尚早，7:30的光景，我慢慢徒步，沉静。

昨日在办公室时读到《中庸》里的一段：“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说的是孔子言：中庸大概是道德的极致了，但百姓很少能够坚持。这一章指出，中庸作为与天理相同的至德，是非常难以达到的，甚至在孔子那个年代，他也要回望追怀到尧舜、周文王、周武王、周公这些圣人的德行。然而越是难以做到，就越表明中庸的可贵，就越应该作为君子的追求。在孔子看来，中庸就是不偏不倚，做事、说话没有过分的地方，也没有不及的地方。中庸，是平常的道理，是上天所赋予的道德标准，却需要不断修行才能达到。当然，如此的朴实状态是道理运行最精密微妙的极致，只有君子能体会这个道理，小人则恰恰相反。

江边的阴天，水阴沉，云阴沉，铅色天空有不易察觉的红。南纪门大桥、菜园坝大桥、珊瑚坝滩涂隐隐不动，唯有蟋蟀，一如往日的唱鸣。

阴天似乎跟中庸有某种相似之处。

长江流经此，好像人类之心，微微荡漾。近处是沉渣、泡沫，有腥臭。然而抬眼远望，涟漪翻卷，水波微兴，使人有诗意与幻想。

沿长江一阵小跑后，身上就起了微汗。每个钓鱼的人都好像在工作一般，看不出他们闲适的心，他们专注地盯着水面，不放过一条鱼。他们大多大都穿着迷彩服、防寒服，或者冲锋衣。偶有人心情愉悦的，会吹着口哨，但更多的人会时刻警惕，直觉灵敏，像蜥蜴般迅速转动头颅，四处张望，他们凭借一种本能，察觉到我在其身后的凝视。

指定的喇叭持续播放着：“保护母亲河，长江禁止渔猎，从3月1号到6月1号。”而这已经是11月。其实，我在更早的10月，就看见他们三三两两的，或独立或抱团，立在长江边猎渔。

喇叭还在嚷嚷着。喇叭底下支着钓竿的人纹丝不动。

他们的晨钓应该纯属乐趣，这么坚持着，每天必来。他们的专注吸引了我。有的人会站在滩涂湿地上，那一块滩涂是一块危险之地。滩涂又长又软又形态各异，有时候是裸露的泥土，有时候是枯草密集，他们坐着，等着，冻着，紧张着。如果有谁没有注意到我，我反而会集中地观察他们，就像观察涟漪。专注是能传染的。钓者穿的衣服都很奇怪，像是捡来的破烂，总之是印着一些本地著名防盗门、钢材公司的名字。

昨晚看了一个让人心绞痛的电影，佟丽娅主演的一个关于家暴的故事，她瘦弱的涂抹着脂粉的脸，难掩细密的皱纹。岁月也不会放过妆容精致的女演员。浓烈的家庭情感演化成拳头、猜疑、暴力，夜晚上演的悲剧会加剧心的抽搐，我在沙发上难过了很久。

然而眼前涟漪不断涌动，每天如此，又似乎每天不一样，在一派铅色的天地之间，微漾的流质，你好像看到了一个人的心。是我的心吗？或是佟丽娅的心？又或者是众生在日常洪流中微微起风，不甘庸碌的心？

或者根本就是我昨夜心情的延续，或更新。

江，以一种格外温和的回望平复着自己，平复着周围，平复着水之所润的自然万物。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燕雀在滩涂上步行，亦步亦趋，在人类行踏出的一条十厘米间宽的小径步行，江水浸泡又退潮之后，它更加稀湿，燕雀慢慢地走着，专心地走着，偶尔停下来，啄食泥浆，那里有我看不见的小虫。

灰暗之中，有光影乍现，那是浮光掠影的巴黎，是我昨夜看过的纪录片。世界时尚之都里的灰暗把戏，人性的弱点与伟大的艺术互为纠缠。那样的灰和眼前的灰，不是一样，却又隔空唤起。

昨夜看的是美国国家地理制作的一部叫《诈骗都市》的纪录片，其中《巴黎篇》，寻找光彩夺目之下的阴影——骗术。从忽悠游客消费一根绳子，以增强男性性能力，到艺廊里贩卖假画，骗术低级拙劣、粗暴简单，但屡骗屡中，即使在美术馆里，最多的反而是防盗窃的图标。

惶恐之感，遍地皆是。纪录片里充斥的并不是好莱坞电影工厂里的江洋大盗，而是蝇营狗苟的浮渣之辈，故事虽然乏善可陈，而且针孔摄像头的拍摄使得一切都模糊、猥琐、晃荡，但是片里所反映的巴黎市井，卢浮宫艺术品市场街道，使我的眼睛一刻也不想离开，花花世界里的美与伤同样强烈。

纪录片也是梦，它是对日常生活精神价值的提升，有盼头又或有遭头，在这个清晨的江边，如涟漪般，似梦非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