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于鄢

1957年，杨联陞在美国重刊孟森《明代史》讲义，在序言中，他回忆道，“二十六年夏，卢沟桥事变，不久日本侵略者就占领了北平。那时心史先生同我，都住在城内。我曾托人转请先生给我写过一把扇子。先生写的是李越缦的《九日寄雪鸥》七律：‘越山云物逼秋清，细雨黄花易得晴。落叶与人争野渡，斜阳随雁下江城。无多朋辈艰求食，如此穷途未悔名。念尔闭门谁送酒，登临应解遣遥情。’现在扇子没有了，诗倒还记得”。此序原载《政论周刊》，其后收入《明代史》，冠于正文之前。

据杨联陞外孙子蒋力说，此扇至今尚存其处，“虽是七十多年前的旧物，裂断多处，却墨不减色”，且谓原诗“雾”字“孟书为物”，“逍”字“孟误书为遣”。复核李慈铭著《白华绛跗阁诗》丙集，杨联陞记忆得半字不讹，而扇面上孟森所题写者也未见有差别，所谓“误书”不知从何说起。或许蒋力所参照的版本，乃其自编《哈佛遗墨：杨联陞诗文简》，因为此中所迻录的正是“云雾”“逍遥”，传讹沿误。

《九日寄雪鸥》作于咸丰五年（1855）重阳，《越缦堂日记》并载其诗，“易得晴”则作“趂晓晴”，此外无异。至于“雪鸥”，日记又作“雪瓯”，即周光祖，字锡侯，浙江山阴人，《越缦堂文集》卷二《耻白集序》便是为此人作。

道咸之间，李慈铭正当少年时，“而应南北试凡十一，屡荐屡报罢”，相当困顿。当年“九日寄雪鸥”稍前，五月初二，李慈铭“作书致雪瓯，告以度节之艰，自问一衣十年，每食半罢，寒俭亦无以过，无乃今年光景更甚昔年”，可证其诗“艰求食”“穷途”云云确是实情。

不过，即使“个人身世如此，但仍保持声誉名望，未作出使自己后悔的行为”。危城之中，孟森为杨联陞题扇，属意这首“平妥而不平庸”的诗，“大约也是借来发泄自己的忧愤”，让杨联陞“当时读了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