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高
一株新绿,从院子里一块太湖石的石缝中钻了出来,它是从哪儿来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问遍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拿手机一扫,屏幕上跳出菊。可怎么看,也不像菊。再看它生长的地方,就那么古铜钱大小的一处石眼,几乎看不到土,它的根就这样扎在石眼深处。
再看看供它成长的这块石头,灰色、通透、瘦透漏皱,具有太湖石的普遍特征。这株野菊就这样不离不弃、不屈不挠地生长在这石缝之中。只见它一个月比一个月大,一年更比一年旺,疫情三年,它竟有模有样地长成了它自己希望的那样。说实话,往年我没十分在意它,可今年注意到了,它似乎忽地长成了大小伙子的模样。
我从九月底就开始关注它们了,发现它的花儿开得特别有个性,清一色的酱红色,显得非常深沉。花不大,但色泽统一,周边齐整,特别是那金黄色的花蕊,在阳光的照射下特别耀眼。起先,它们三枝两枝地开。可一进入十月,它们仿佛商量过似的,一开一片。霜降后,开得更欢了,抢眼望去,只见盛开的鲜花却难见衬托它们的绿叶。由于花儿开得太多的缘故,原先高挺的枝干也弯下腰,带着它们的花朵匍匐在地,有种不堪重负的感觉。但菊花就是菊花,任何时候看上去,它们总精神抖擞、神气活现的模样。
12月18日,江南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这菊花呢,似乎特喜欢这晶莹的雪。一早起来,放眼一看,四周白皑皑的,唯有这株野菊,在雪的映衬下,红得特别抢眼。它们非但没被雪压垮,反而显得更精神。原先垂落在地的枝干,像打了鸡血似的,一根根都挺起了腰,一丛丛野菊花昂起了头,沐着雪后朝阳,展现出菊的风姿与风骨。“她在丛中笑”,我突然想起伟人写梅花的诗句,此时移用至此,也是十分恰当的。
相较于植物园里培植的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菊花,野菊可能不登大雅之堂。野菊姓“野”,野外生野外长,无人管无人问。篱笆下、竹林边、山岗上、老树旁,都是它肆意生长的地方。一掬土、一星水、一处石缝、一方砖隙,只要可以扎下根去,它就在那里安身立命,欢快生长。年年岁岁,无问西东,我行我素。这种情形,不由得使我联想起我的成长经历。
我本草根。出生于“一支烟走三县”的如、靖、泰交界的如皋黄市三联村。父母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我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在疯狂的“文革”年代,初中都没读完,就参军入伍了。八年的军旅生涯结束后,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贫瘠土地,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
忽然有一天,我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片土地。原来,县人武部从我的档案中发现了我在部队做过通讯报道员,有文章屡屡见报,把我找去写新闻报道。就这样,我离开了农村,一如从石缝中钻出的这株野菊一样,没被人注意,却在悄悄生长。
我在县人武部报道组干了一段时间后,适逢县广播站招考驻区记者,我考上了。名字上了工资表,每个月可按时拿工资,成为大集体体制内有编制的工作人员。我周围的人,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几乎没人知道,也没人对我的成长有兴趣。就像这株野菊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它的生长未能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但生活的逻辑却是,野菊不会因为不被关注就停止生长,我也不会因为不被人注意就停止前进的脚步。
野菊由几根长成一簇。我在区记者的岗位上,也是夜以继日、刻苦自励,天天都有新闻报道稿被播发。“本站记者宋继高报道”的声音,通过乡村无处不见的高音喇叭响彻原野,走进千家万户。加上屡有长篇新闻通讯稿被上级报刊采用,有的竟占了《新华日报》半个版面。
因为较为出色的写作能力,我经常被如皋人民广播电台从区里借到县里编辑部工作。借着,借着,县里就不让我回区里了。这样,我又从区里来到县里,正式坐进了编辑室,成为编辑加记者的“双料新闻工作者”。
我曾因写作比较突出,被创办不久的《新华青年报》调用,可一调档案,发现我没有大学学历,连初中文凭都没有,又不是国家干部编制,当时一只脚踏在大集体编制内,一只脚仍踩在乡村责任田上,我还是农村户口,充其量还是拿着工资的“农民工”。这种性质,是无法被需要有国家编制身份的用人单位接受的。因此,我无缘《新华青年报》。也就在这个当口,我被经常编发我稿件的南通人民广播电台肖国瑛老师推荐到《南通广播电视报》,成为这张周报的编辑兼记者。人生再次发生裂变,可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一个另类。不喝酒不抽烟,不扎堆不入圈,不谙世事不懂世故,甚至还有几分孤傲几分清高,内心里崛起着山一样伟岸的尊严。有情谊相投的领导也友好地说我“恃才傲物,笑傲江湖”。
直到有一天,情形发生了惊天逆转。我被上海某电视艺术中心聘任为独立制片人和办公室主任。
我长大了,盛开了!就如同石缝中的这株野菊。前三年,我没注意到它,今年我突然注意到它了,那也是因为它长大了,并开出了一大片一大片鲜红花朵。
常有商会或集团让我说说我的经历,我总乐意以《一个草根的生长与突破》为题发表演讲。一如石缝中的这株野菊:勇敢、坚强、乐观、向上,不怕鬼,不信邪,迎寒盛开,向阳怒放,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野菊,你是大地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