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逸

扬泰一带的乡民家中有喜事，诸如举行生日、结婚、满月之类的仪式，一般都有挑盒担的风俗，这是一种乡民往来的礼数，也是礼乐风景在民间的体现。到了春节，节目更为热闹，有挑花担、摇花船、舞龙灯、唱麒麟等自发的活动。

挑花担，是民间的集体表演形式，一般由三四人组成，以女子挑着装满花的担子起舞而命名，一旁还有锣鼓伴奏，打出“咚咚咚哐嚓”的节拍，这是为舞蹈定下的调子。正月里，远远传来锣鼓声，便知道挑花担的来了。全队的男女老少都跑出来迎着，跟着。花担是用筐子装了，扁担挑着的。筐子以篾竹扎制，覆以彩纸。扁担小巧精致，点缀流苏。担子里不用鲜花，以发挥想象力制作的手工花取代。手艺人就地捡来各式树枝，用彩纸将树枝包裹住，再捏出盛开的花叶，多为玫瑰、牡丹、向日葵、百合一类的吉祥花卉，这些花叶用糨糊粘在树枝上，看着像真的从树上开出的花儿。小姑娘挑着花担，晃悠晃悠地，手上的红绿绸子随着节奏甩起。晃动到眼花缭乱时，花担在左右肩膀上自然交换。有时还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丑角在前面领队，丑角多为男性表演，与挑花担的小姑娘对唱江南小调，譬如《十二月花名》《杨柳青》。

此时，也配有摇花船的表演。江南水乡舟楫往来，捕鱼采菱，是生活常态。水乡人为了庆祝丰收，祈求风调雨顺，会扎一艘美丽的旱船，在陆地上模拟水中行船，称为摇花船，也叫荡旱船。旱船的框架用细青竹子扎成，再用彩纸、彩布装饰。船虽小，却有船篷、船舱，绘有水浪、鱼贝，再加上流苏荡漾，华丽而精巧。荡花船队往往要一群人组成。前面掌舵的是长者，白色长胡须的扮相，摇着芭蕉扇，将船捆绑于身，带船行走。花船中央站立一个美丽的姑娘，是为“兰花妹子”。撑篙的那个饰演的是“骚鞑子”，也就是小丑角色。两侧还有划桨的。有时后面还跟着个蚌壳精。整个花船队锣鼓喧天、摇荡生姿，互相对唱渔歌号子，偶尔还会即兴发挥，唱词极为诙谐有趣。

而所谓唱麒麟，是因唱谣的人不以真面目示人、头戴麒麟套而得名的。唱麒麟者一般单人行动，沿街走村，挨户而唱。麒麟是瑞兽的象征，唱到了哪家，就给哪家带来好的口彩和祝福。唱麒麟有不变的歌调，却没有固定词本，多是唱谣人根据每家的情景、田物、人口即兴编出的。他们用村言俚语去歌咏，见人唱人、见物唱物、见景唱景，诸如“锣鼓一打亮当当，出门遇到好姑娘。有人说她捈的粉，有人说她下的霜。其实也不是捈粉，也不是下霜，是她自身长得漂亮。”这是民间最朴素的咏物颂人的表达形式，有一股胜于诗词的隽永味道。当然，新年的赞美与祝福不是白白送出的，得到麒麟祝福的人家也是不言自明，心甘情愿地奉上糖果、茶食、年糕、馒头等食物，也有送出香烟、红包之类的。如遇到不舍得送出的，唱谣人也有分寸，咏几句无关紧要的“淡词”，接着跑下一家了。

据祖母讲，挑花担、摇花船、唱麒麟等民俗活动在清代就已流行，一般从春节始，延至此后的几个重要时节，譬如正月十五、二月初二、三月初三等。而今这些项目在某些乡镇仍旧保留，只是不再为生计而表演，成了纯粹娱乐性质的活动。

祖母至今仍能用土语唱几段麒麟词、花担调、花船曲。她年少时与姐妹每场必跟去看，那时乡里还是泥路，夜里上冻，白日消融。她穿上新年刚做好的花缎棉鞋，跑过好几个庄子，鞋上泛了一层泥，早已面目全非，回到家里必是被大人一顿响骂的。第二日，照旧起早，乐颠颠地跟着花船、花担的队伍跑远了。

我只见过一次挑花担的表演。小学四年级回泰州过春节，住在乡里姨奶奶家。她家位于队里头一家的好位置，也是挑花担光顾的第一站。一大早，花担队伍就上门了。挑花担的小姐姐眉眼弯弯，梳两条麻花辫，穿粉色对襟小袄，一副清秀模样，花担在她的身体控制下晃动着，那些篮里的花儿嫣红、鹅黄、青紫，仿佛都是活的，一朵朵摇晃着。与她一道的，还有两名年长的女性，扎头巾，穿色彩鲜艳的中式棉衣，一人击钹，一人敲锣。她们唱的词儿我听不大懂，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后来，我对美术、音乐产生浓厚的兴趣，这一刻，是开启艺术向往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