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夜明珠

家庭、婚姻与自我

◎杨天天

尽管婚礼只过去了四个月,现在再去努力回忆,脑海中也只能出现零星混乱的片段。和钱老师聊到婚礼那天最幸福的事时,彼此都认定是在婚礼结束后,我们在酒店和来参加婚礼的朋友们聊天至深夜,然后回到家里,煮一大碗水饺当夜宵,边吃边继续聊天。在不算成熟的婚姻经验里,我最大收获有两点:所有宏大事物都会消散于具体而微小的细节之中,以及没有人能在自己的婚礼上吃饱。

当初商议婚礼流程时,我和钱老师一致决定放弃一切例如接亲、父亲和丈夫在舞台上的交接仪式等在我们看来充满物化意味的环节,我们试图抵御关于传统父权话语的种种隐喻,却忽略了走进婚姻本身,就意味着主动进入一种话语结构之中。从社会学意义上讲,婚姻是两个人组建家庭的第一步,但从世俗角度看,只有我们单薄的两个人,还远不能被称为家庭。家庭意味着将各自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交织在一起,然后生出新的枝芽,互相缠绕。或许这是我们交出彼此一部分自我的第一步,当我们决定踏入婚姻时,我们就必须主动放弃、交付。有趣的是,传统语境中习惯将丈夫或妻子称为“另一半”,仿佛如同太极阴阳图,只有拼凑起来才能圆满、完整。事实上,无关结婚的对象以及婚姻的状态,正如狄纳斯坦在《美人鱼与人鱼怪》中所说:在我们足以断拒一切恶性协作形式之前,男人和女人都将是半人类的,畸形的。深入婚姻之中,在感受爱与幸福的同时,也时常有那样的瞬间,我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一种自我的消弭。

和钱老师结婚前,我们谈了六年恋爱,从本科到读博,彼此见证了创作和学术上几乎所有的重要阶段。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开始称呼对方为X老师,以一种戏谑的态度来消解时常经历的颗粒无收的尴尬时刻。坦然地讲,我们在同一个价值评判体系下所经历的失落和喜悦是相通的,我能真切地共情他所经历的种种压力和彷徨。但同时,在他取得成就时,由衷为他感到高兴之余,我却面临着作为妻子,作为女性,一种无法言说的焦虑。

很难具体描述这种感觉,一方面衷心希望对方实现文学理想,另一方面又时刻警惕着这样一个时刻,在同他者的较量中败下阵来,从而被抹去自我。我的丈夫,是我最亲密的爱人和对手,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我自始至终都无法摆脱来自内心深处的,与他紧密相连的依赖和对抗。

大约一年前,我在微博小号写道:忘记自己从前的微博密码已经很久了,里面记录了独自出国旅游、和男友异地恋以及一个人在韩国工作生活的日子。那里承载了我的很多情绪,孤独、自由,还有慢慢摸索世界的欣喜。再次重看,感觉是很久远和陌生的日子,仿佛和我的微博密码一样,慢慢也会被忘记,无法再找到。我害怕他人对自我的审视,所以选择用虚构的方式写下关于女性、关于婚姻的故事;同时,我又在不断寻找真正的自我,所以选择了女性文学研究。两者之间的互通性在于,那些关于女性容易被忽略的幽暗意识,正在不断被看见和重塑。而矛盾之处在于,在真实和虚构之间,在理论和实践之间,始终存在一条无法弥合的缝隙。或许寻找自我本身就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过程,是一场无法判定输赢的较量。而我能做的,就是时刻提醒自己,警惕一切宏大话语的桎梏,带着对具体事物的热情以及重塑自我的勇气,继续探索这个世界。

最后,愿我们都能努力获得独立、自由、灿烂的人生。

2024-03-23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67527.html 1 3 家庭、婚姻与自我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