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输
1985年的时候,供销社堪称农村商业综合体。与之配套的设施有幼儿园、合作医疗所、油坊。说是商业综合体,其实也就是一排五接头的平房。前面的大块空地,经常晒着凉粉、粉丝或附近农户的稻谷,很少空闲。
我们村供销社的两名员工,皆是穿长衫的老先生,戴眼镜,会写毛笔字,透着几分知识分子的儒雅。瘦的那位,姓金,人如其名,正好镶了两颗金门牙。金先生的孙女经常牙疼,六岁便开始蛀牙,咧嘴哭的时候露出满口龋齿。我们喜不自胜地认为小孙女经常牙疼乃多吃糖所致,而金先生卖糖时的种种抠门动作乃是为了节余一点给小孙女,依据是,我们这些吃不到糖的人何以不蛀牙?现在想想,那时供销社卖糖论块,并非论斤,金先生孙女的牙被谁祸害?此乃童年的困惑。
我们村的供销社建在去打麦场的桥头,像一个大仓库,有一扇带横插销的大铁门。作息极有规律:朝九晚五,到点便关,过时不候。进门便是一个半人高的盐缸,秤盘、秤砣长年累月地扔在缸里,系托盘的三根尼龙细绳早已由清爽的雾霾蓝沦为油腻的黝黑。有个立柜既做柜台又做办公桌。两位先生的算盘、账本、水烟枪全靠它。那时的买方未曾料到将来有天自己会变成上帝,否则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立在柜外,等候两位老先生抽完水烟或打完算盘方小心翼翼地说出要买的东西。钱货两讫或找零时,老先生的神情气度更像一位发工资的账房先生,而非点头哈腰的销售。
大点的供销社也不是没有,只是没钱,去了徒增烦恼。二钢供销社有透明的玻璃柜台,趴在玻璃外欣赏花花绿绿的文具和橡皮是件乐事。我们更愿意去唐闸供销社,那里有漂亮的收银员和卖布的柜台。收钱的过程如同杂技表演。柜台上开完票,把钱、票用一只铁夹子夹好,“唰”一声,夹子便骑着铁丝,从我们头顶上滑向收银台。收银员娴熟地取下夹子,将找零的钱飞快地夹好,再一推,夹子又像滑雪运动员一样飞回去了,如此飞来飞去、迎来送往,繁忙如投梭镖。我们看戏般痴迷不已。
时光飞逝,这就来到了1995年,二钢供销社最先供应了冰淇淋。当时只有一种叫熊猫冰淇淋的冷饮,口感比盐水冰棍好太多,仅有一层油纸包着。造型也简单,肉球似的奶油身子上,贴着两只圆耳朵似的咖啡色奶油块,权且认作熊猫眼睛吧。五角钱一块,可以让嘴巴美味半小时。我们盼望天气热起来,越热越好,因为超过38℃,母亲厂里便有高温费补贴。高温费用冷饮券抵,一天一张,正好买一只熊猫。往往是我去母亲厂里拿券,吃完自己那份,将姐姐的那份用带来的搪瓷罐装起来,急匆匆往回赶。因路途遥远,到家往往已经融化。然而,一摊冰凉的冰淇淋水在1985年的夏天仍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也就是这一年,我的同学高中毕业后分配在城里的华联商厦站五金柜,五金柜兼卖痰盂,他练就了一手捆扎的绝活,能用红塑料带在几十秒内将七八个痰盂扎在一起,朝地上抡几下,绝不散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