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兆梅
近期常单曲循环播放《大梦》，初听便知曲中意，再听还是清醒人。咂摸一番后，脑中灵光一闪，联想到这段时间小羊带在身边读的《活着》，感觉两者异曲同工之处颇多。审视现实世界，反复追问答案，尽力化解苦难，《大梦》是民谣版的《活着》，《活着》是悲剧版的《大梦》，它们能够击中人心的共同点之一是——直面人生，立其诚。
诚实面对无常的命运和变幻的轨迹，7分多钟的现场舞台版问出了近20个“该怎么办”，实际在未经剪辑的10多分钟原版里问得更多。《大梦》是一首朴实无华的个人生活史诗，是风雅颂流变到现代社会的乡野“风”。它平静吟唱着身边土地上几代人的命运，写的不是我们，却又仿佛与我们枝叶相连。众生皆苦，《大梦》如一面镜子，让普通人从中照见了生活里窘迫迷茫的自己。“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不只小人物背负着艰难在生活，我们所羡慕的成功者和大人物，各种困苦同样如影随形且无法解脱。
怎么解脱呢？关于正在进行的人生，每个人都有话要说。从6岁到88岁的漫长时光，每个阶段都有实在的烦恼和很多的无助，都在不断问自己和他人：该怎么办？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一如此刻的夏日暴雨，《大梦》挑动了你的神经，搅起了时代的喧哗，却不负责作答。
对于最后一句“如果生命只是大梦一场，你会怎么办”，我听了又听，思考了几天，借用余华的《活着》回答：活着。好好活着。诚实地、坦然地面对命运抛过来的难题，不歌颂苦难，不制造苦难，不陷入苦难。接下来联系具体生活问题，聚焦暑期亲子关系，捋一捋该怎么办。
依愚之见，先要有不去美化或合理化苦难的觉悟。《大梦》中有一段最终演出时被删减掉的歌词：“我已四十八，孩子已长大，她在外玩耍，很晚都不回家，该怎么办？”朴实又伤感，但咱不能只停留在伤感，得设法提高认知。孩子渐渐长大，时代凶猛变化，家长格外不易，遇到哪吒闹海型的娃，家长的辛酸简直可以写成一部皇皇巨著，题目叫《青春期陪伴苦难史》。
孩子的“青春期苦难”和家长相比，也许各有轻重，但笃定完全不同。要理性认识到家长的苦，但更要清醒觉察到孩子也许更苦。同为当下受苦人，不要美化苦难，不要在休假时总给娃娃泼冷水，凡事都联系到学习上来，动不动强调“学海无涯苦作舟”。你是家长，不是老师，不能角色错位，不如多给娃娃来点生活的甜头，比如父母恩爱、美食旅游等，以此中和他们学习的苦、竞争的苦、无法自主选择的苦。
人生实苦，正如余华所说：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的，苦难不值得追求。咱们不能人为地制造苦难。例如“所有的希望，在孩子身上，我们的关系，却渐渐疏离，该怎么办”这一问，被删得有理。如果真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孩子身上，且习惯于愧疚式或控制式养育，就是在制造亲子苦难，终将变成怨憎。生而为人，孩子迟早会觉醒，他不会一直当傀儡，最终总要走向独立自主。亲子关系注定是由聚而分的旅程，渐渐疏离总是难免，坦然接受生活的常态，大家都自在。
一个人的耐挫力，从来不是取决于吃了多少苦、挨过多少难，而是因为内心有爱有光有希望。更多的时候，成功才是成功之母。只要有条件，就尽量多地让孩子体验到被爱和成功，由此变得自爱和自信。聪明的，从此刻起，不要刻意给娃娃去制造挫折和苦难，不要让他们因为习得性无助而变得麻木，甚至陷入厌学厌世的泥淖。
当然，最重要的是，如果正处于某种苦难中，不能恋战，不能理所当然地自暴自弃，得用尽一切办法尽早脱身。“半生已过，仍不得解脱，该怎么办？”从来就没有所谓完全的解脱，有的只是阶段性的小确幸。牵手不易，放手更难；都有道理，做到太难。常有家长在临近爆炸之前问我：该怎么办？我这厢耐心倾听，理解共情，各种举例助她梳理反思，很多家长一听就懂、一用就废、一废就慌，过后继续追着要答案，有时候差不多能整出十万个怎么办。这种时候我就能充分体验到她面对熊孩子的那份绝望了。回复逐渐变得粗暴简单：凉拌。皮实的中年人，早已被生活缓慢捶打过若干遍，如今为孩子所困，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且慢慢熬着，时机到了就领悟了。
正如歌中所唱，活到88岁再去看6岁，感到的是春光正灿烂，是6岁的自己在春光里大声哭泣。这才发现，之前的种种，根本都不算个事儿。其实哪里要等到88岁，如今48岁，回头看8岁、18岁、28岁、38岁，都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就是个二百五，一直在犯蠢，从未超脱。懵懂中混成了如今的升级版，除了多了几条不足为外人道的所谓策略，内核还是相同的配方，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年各种作妖的娃娃已到中年，正用尽全力在对付更会作妖的新一代娃娃。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很多的苦，它们可能会迟到，但从未缺席，有时变换方式，有时不加隐藏，有时欲言又止。纵观世人，“生命总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往前走就是。
听听《大梦》，想到苏东坡的“人生如梦、人生如寄”，想起顺治帝的“百年世事三更梦”，生老病死求不得并不会因为你的高贵和才华而减弱半分。看看《活着》，那个被命运车轮反复碾压过的福贵，总能站在普世的角度劝慰他人：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可不能去寻死啊。
活着的大多时候不是大梦，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歌词未删改之前，有一段是这样的：“你想不想看花开，你想不想看燕子归来”，后来改成了“我看到花儿在开放，我听到鸟儿在歌唱，我看到人们匆匆忙忙”，歌曲由此多了一丝光亮。就算人世间物欲横流，就算人们迷失在路上，依然用坦然的心态，踏踏实实过好余生每一天，这也许是歌者没有明说的答案。他们其实知道该怎么办。
（本栏目由江苏省海安高级中学供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