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洪海
学校里，一个老师面对几十个来自不同家庭且性格迥异的孩子，不拿出一些有效的方法和手段确实治理不好一个班级。从事教育工作多年，和形形色色的老师做过同事，在孩子们的口中，不少老师往往都会和“厉害”这个词语联系起来。
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刚刚参加工作，和我配班的是顾老师。顾老师年龄稍长，不苟言笑，对学生要求很严，一旦哪个倒霉蛋犯了错，他铁钳子般的大手就伸了上来，光看架势就让人不寒而栗。
几年间，我见过他各种惩罚学生的方式，揪耳朵、拎鬓发、敲脑壳、拧眼皮，最具震慑力的就是那根类似于古代私塾先生戒尺的特制木条。木条桑木材质，经木匠精心抛光，加上长时间摩挲，显得光滑油亮，上课时可当教鞭使用，必要时则会结结实实地抽到你摊开的掌心上。
我亲眼见到被木条惩罚的第一个学生是调皮男生小A。他按照顾老师的要求，伸出了左手，摊开手掌，嬉皮笑脸地看着老师。只见，木条稍稍举起，以一个看似轻巧的动作抽了下去，“啪”一声脆响，小A整个人如触电般一颤，随即右手捂着左手痛苦地弯下腰去。当他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抬起头时，大家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因为疼痛而扭曲变形的脸，还有充满恐惧的泪眼。
据“有幸”感受过此“惩罚”的同学描述，那木条与手掌接触的瞬间，一种痛到发麻的感觉传遍全身，浑身肌肉被刺激得一下紧绷起来，顿时觉得手掌似乎不是自己的。
在当时，对老师体罚学生的行为并没有严格约束，有的家长甚至专程拜托老师对孩子严加管教，所以有的老师对于惩罚的尺度很难把握。
冯老师比我稍长两岁，也是刚参加工作不久，一心扑在工作上，是把教学的好手。有些家长慕其名，甚至专门请人拜托他对自己的孩子关照一些。
有一次，班上频频出现同学物品丢失的现象。经过冯老师的仔细调查及个别学生私下反映，很快找到了事情背后的犯错者小B同学。而他的爷爷曾拜托过冯老师，要对小B多多严格要求。
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我作为隔壁班的老师，目睹了惩罚现场。冯老师从门后的竹扫帚上随手折下一根细长竹枝。一开始，枝条是抽在小B的手上。后来，交代的问题越来越多，冯老师的火气也越来越大，竹枝便失控地朝小B的脸上抽去。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随着竹枝条的每一次挥舞，小B白嫩的脸颊上就会先出现一道惨白的印迹，再慢慢隆起成为一道刺眼的伤痕。
他越是躲闪，竹枝条挥舞的频率就越高。到后来，每抽打一下，旁观同学都会忍不住轻轻尖叫一声，有的胆小的女生已经吓得抽泣起来。小B涕泪横流，浑身颤抖，看上去就像一只无助羔羊。那一刻，所有人已经忘记了他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满心都是对他深深的同情。
也有根本不需要动手的。2004年，我调入了城里一所较大的学校任教，和贾老师搭班。
贾老师个子不高，小鸟依人，是小美女一枚，但她在学校老师中却是赫赫有名。她最大的特点在于能够“拿下”所有调皮学生，全校最难管理的班级到了她的手上，画风立刻改变。老师们开玩笑说，她专治各种“跌打损伤”，且快速见效，包治包好。
据说，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高度近视，且度数不比常年佩戴眼镜的人浅多少，但她从不戴眼镜，包括隐形的。她的撒手锏是长时间地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盯着同一个孩子，直看得对方心里发毛，连连认错为止。贾老师接手班级一个月后，班级就可以处于一种半自动化的管理状态，考试时无需监考老师而没人敢作弊，自习课或集体活动中全程无人敢说半句闲话。他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整个班级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高压气息。
据说，最夸张的情况是，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只要一根手指，就能让学生明白她所有意图，并不折不扣地完全照做。食指朝上动两下，起立罚站一会儿；食指轻轻勾两次，马上站到面前来。曾经有个比贾老师还高出一头的调皮学生与她接触三天后连声感叹：“太可怕了，看到贾老师的眼神我就头皮发麻，心中发慌。”
当然，也有和他们都不一样的，隔壁班的闾老师就算一个。闾老师微胖，小胡子，身材魁梧，皮肤略黑，时常戴一副变色近视眼镜。单从外表看，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老师形象，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匪气”。但他看似粗犷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云淡风轻、才华横溢的心。
他讲一口标准普通话，加上浑厚的男中音的演绎，几乎是在第一课就一下子抓住了所有同学的耳朵。他的性格率真洒脱，课堂上幽默风趣的金句频出，营造轻松愉快的氛围，不经意间加深学生对于某些观念的理解与感知。
学习《藤野先生》时，为了描述中国留学生附庸风雅的姿态，他随手列举了生活中胖子穿紧身牛仔裤的事例，夸张的表述，诙谐的语言，引得全班大笑不止，整堂课几乎都是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中度过，惹得我在隔壁教室里不明就里，奇怪地过去探头张望。
当然，他的课并不只为哗众取宠，而是在不经意间推开了一扇窗，让学生看到了更为广阔的语文天地。他尤其擅长拓展，从作者或是作品的角度发散开来。有了他的引领，孩子们第一次发现语文原来是这样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有一次随堂听课，我坐在后排认真聆听。讲得兴起时，他随口背起诗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他在座位间的过道里前后慢慢走动着，声情并茂地读完这些诗句后，又在讲台前站定，用一种特别认真的神情看着全班。那个瞬间，我发现那眼神中有种极为纯净而令人向往的亮光在闪动。
自从微信群时兴以来，教过的学生们联系明显增多了，时常举行各种聚会，有时也会邀请我们这些老师参加。当年的小A小B们聚到一起，除了同学们之间的各种鸡毛蒜皮小事之外，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当年的老师。
两杯酒下肚，有的人开始掏心掏肺，指爹骂娘，尽管当着我这个老师的面，但各种各样的话免不了多了些。有说自己当年太调皮责怪老师管教不力的，有责怪老师出手太狠被处罚了至今都觉得疼的，也有悄悄描述老师的绰号由来各种轶事的，但意料之中的是，每每说到闾老师，大家的观点尤其一致：其实一个老师教得好不好，与他是否严厉关系不大，能给学生怎样的影响与帮助，才是判断一个老师是否“厉害”的最佳标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