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

没想到《松子落》获得了重版的机会，还是在雪萍这里，这真值得感激。此番重版，勘误之外，少不了对篇目略加调整，使读者略有新鲜感。

始终不知如何回顾2020年以来模糊又漫长的几年，仿佛身在激流中的小船，刚要描述窗外风景，群山已过了千万重。一切变化与流逝都无从说起，那就说不久前的一场久别重逢。

2024年3月，时隔5年回到北京。短暂停留后，搭新修的高铁南下。那日，华北地区有雾霾，山色依稀，树梢一点淡黄。车过徐州，柳色逐渐转青，河流与水塘亦渐多。车过淮安，风景已近故乡。父母来车站接我，我像客人一样，听他们介绍城市的变化与亲朋故旧的近况。很久都没有回过熟悉的方言区，许多词汇已极生疏。但仍然感到轻松愉快，干枯的母语灵魂稍稍浸了水。

故乡城郊有一片人工湖，从前也去过。当年湖边花树刚种下不久，湖水微浑，无甚可观。然而这次路过，却是红白梅、玉兰盛开，与嫩翠垂柳倒映水中。那天，父亲还带我去了深草萋萋满径的墓园，看到了镌着祖父母名字的石碑。他们去世时，我都未能回来。某年盛夏，曾陪祖母来湖边看灯光音乐节。魔音电光令人昏眩，祖母不想多留。那时她正逐渐丧失记忆，时常记不起我的名字。然而我们似乎意识到，一起出游的机会将越来越少，便在喧嚣的湖岸默默忍耐了一阵。

数日后仍搭高铁北上，自北京返回京都。柳色由浓转淡，从深春缓缓退回早春。济南、泰安附近忽而出现许多山，山中有金黄色琉璃瓦的寺院建筑。路过沧州，茫茫枯树丛里忽而有几树美丽的梅花，有些树梢起了蒙蒙的绿烟。淡蓝色的天，大鱼一样轻软的云。中间瘦两头粗的大烟囱，缓缓冒着云一样的烟。路两边忽而又出现花树，可能是李花？红红白白，开得很谨慎，非常好看。听到车上有人说吴语区的方言，音节落在心上，像雨珠滴入水面。偶尔听到北京话，简直震动，仿佛棋子落地那样清晰。

离开北京那天，在小区遇到一只黄狗。它温驯地趴在水泥地上，耳朵耷拉着，双手放在身前。我大包小包走过，又忍不住回到它跟前，和它一起晒了会儿北京早春的太阳。它有一张土狗常见的脸，眉头微皱，好像很多心思，眼神有点疲惫。它看我也是如此吗？我希望它一切平安，希望世间万物都平安。

最后，感谢雪萍在纸书生存艰难的时代愿意给《松子落》新的机会。感谢从周拨冗作序，初版后记里感谢过他的摄影作品，而本书的照片都是我自食其力所得。也感谢亲爱的读者，谢谢你们长久的陪伴。

2024年4月22日于月待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