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兆梅

有一个特别自恋的双胞胎哥哥，弟弟会比较艰难。早二十分钟出生的叫大睿，晚一步的被唤作小智。同一个家庭同一个房间同一个班级，事事同步走，孤单是不孤单了，但也没有了其他选项。前二十年，弟弟活得像哥哥的影子一样，命中注定他是小弟，那就只能当小跟班。

作为一枚安静的美男子，只要可以反光的地方，大睿必定停下来反复打量，直到满意为止。两人同框自拍，主页面和C位必须是大睿，小智在哪，根本不重要。修图时大睿只修自己那一半，还会顺便来一句：“你说咱俩是双胞胎，为什么我的气质像水仙，你却有狗尾巴草的感觉？”其实两人长相非常双胞胎，连科任老师和同学都会经常搞混，但大睿不这么看。小智可以好，但不能真的比他好，从头到脚哪方面都不可以。

大睿有事没事拉着小智瞎聊，但并不走心，聊着聊着就走神，又不肯轻易撒手，就这样硬聊，对面的小智感受如何，想表达什么意思，大睿也不在意。不管多么天马行空的话题，最终都得准确回到大睿身上，凸显他的重要性和优越性。有时小智不那么配合，大睿就各种阴阳怪气，甚至玩冷暴力。总之他不开心，小智就开心不了。

吃什么、买什么、用什么，从小弟弟就惯于跟从哥哥的脚步，偶尔小智自作主张买了自己喜欢的样式，大睿就会开启差评模式，说小智眼光差、品位低……小智常被弄得郁闷又无奈，真心觉得自己是个笨蛋。

反过来，被打压的小智则需要充当价值发现者的角色，得多变着花样赞美哥哥，多拍马屁才能保平安。大睿的心情如同天边的云彩那样飘忽不定，总是变形。一起生活、上学、锻炼和娱乐，来自大睿的正面反馈少得可怜，批评和建议张口就来。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小智从间歇性自我怀疑变成了经常性自我贬低，觉得自己真差劲。

对于大睿的强势霸道，父母偶尔会干涉一下，总体管得不多。他们更希望两人形成良性的竞争关系，你追我赶，同步精进。高中时兄弟俩成绩不相上下，大睿不知从哪儿搞了些题目，经常瞒着小智神出鬼没地做，偶尔被发现了就撕了扔进垃圾桶，说拿错了别人的草稿纸。但那上面的字迹明明就是大睿的。种种迷之操作让小智心里很不是滋味：有这个必要吗？兄弟俩不是一个阵营的吗？

高考结束后逛书店时，小智翻到一本书《不被支配：自恋人格的识别与反制》，简直如获至宝，买回去后翻了又翻。困扰几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眉目，原来大睿属于典型的自恋型人格，作为双胞胎弟弟的自己，在他的高浓度影响下失去了自我。完全没有自我，像提线木偶一样活着，难怪自己一直憋屈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小智决定寻找对策让自己变得强大轻松些。一进大学他就选修了心理学课程，还参加心理成长社团。《不原谅也没关系》一书中有个观点“创伤不是你的错，但疗愈是你的责任”，小智非常认同。学会分离，疗愈创伤，不能指望别人，只能靠自己。带着困惑，小智开启了疯狂学习模式：主题阅读、听讲座、向心理老师请教、跟同学探讨、上网看帖子……他前后花了三个月时间去了解自恋者这个课题。小智认识到，大睿本就是那样的人，改变他不是自己的事情，能找到的最佳策略，就是寻找更适合彼此相处的方式，让自身活得舒展自由一点儿。

认清形势后，小智放下幻想，学会了温和而坚定地向大睿说不。大睿自然很意外，也很不习惯，但小智态度坚决，边界感不容冒犯，他也无可奈何，久而久之就接受了新模式。第一次说不，让小智在事后感到心力交瘁和自责内疚，他向其他人倾诉和求助，得到了不少安慰，尤其女朋友雅立给了他很多支持。拉开距离的父母也给了小智迟到的理解和宽慰。随着说不的次数增加，小智越来越能体验到自我掌控的快乐，斗智斗勇带来了成就感和自由度。

分离的过程有点漫长，但大学四年差不多够了，小智受哥哥的“双胞胎幻想”困扰程度渐轻渐远。目前他的状态是：以他人为镜为戒，在适度自恋的前提下做真实自洽的自己就行。

（本栏目由江苏省海安高级中学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