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兵
我说的百花书店,地处如皋市丁堰镇中心地区。
在我小学和初中的时光里,丁堰百花书店都是我向往的地方。
在那不甚大的柜台里,有好多让我流连忘返的书刊。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丁堰百花书店在丁堰电影院广场东侧,南北走向,店面朝西,是一个用铁皮搭建而成的简易房舍。虽然冠名书店,实际上说报亭可能更加合适。
其开始营业的时候,将西向铁皮的店面柜台以上支撑起来,就是开张营业了。这样的门窗设计有诸多好处,夏天可以兼做凉棚,为我们购书人遮阴纳凉;雨天则可以算作雨棚,免去我们选书时受淋雨之苦。
行文至此,忽又记起梁实秋先生《雅舍》中写道“觉得此地人建造房屋最是经济”“看上去瘦骨嶙嶙,单薄得可怜……远远地看过去,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这些表述移用至此,毫不唐突,亦有恰到好处之感。不过,其虽然结构简陋,但在那个年代却带给了我无限的欢乐。
彼时,新华书店在丁堰镇也是有开设的,就在街口拐角处。其地理位置优越,书籍琳琅满目,可选余地更大,只是每次进去打开一本书稍微浏览一下,或许因为浏览的时间长了一点点,由此屡遭新华书店工作人员的驱赶或鄙视,给人一种不可亲近感,于是久而久之,我便喜欢上了这个草根式的百花书店。
在这里,我不记得有所谓“四大名著”以及《战争与和平》等权威刊物,柜台里似乎少了些许阳春白雪,更多了些下里巴人,以贫瘠的胸怀容纳了我们这些囊中羞涩的少年。
彼时,《故事会》《童话大王》等月刊几乎是我每月必读书,有时也奢侈地买几本《画报》开开眼,归根究底,是口袋中经济实力决定了我只能在这些每本0.5元的刊物周边徘徊。
不过,记忆中有两次例外的。
一次例外,是有一次我夜捕黄鳝超过1.5公斤,其时黄鳝市场价每斤5元,那次,我合计卖了15元有余。于当时的我来说(小学六年级,1988年)15元已可谓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那天,我决定好好奖励一下自己,去买一本自己喜欢的书。
我在百花书店的玻璃隔板外兴奋地瞄过去看过来,目光最终落在古龙的《失魂引》一书上,当时该书定价好像是8元。那个时候,农村人家红白喜事往来也只有8元而已。其时,这个价格正好在我心里可接受范围之内,于是,就装出毫不心疼的模样,像孔乙己一样“排出”8元钱,气宇轩昂地将其收入怀中。但更多的目光却还是在《绝代双骄》《天龙八部》等书籍上滞留,迟迟不肯离去,只是其各自上下五册(集)的价格让我望而生畏,“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看’焉”!
另外一次,可谓奢侈得有点豪横。
那回,购书资金也来得容易许多,不曾需要我熬夜奔波劳碌(捕黄鳝是要在晚上作业的),因此,资金“来得快去得也快”。那是我大表姐结婚,按照家乡习俗,有接亲这个程序——就是我们用自行车去迎接新人。那次接亲,我得到一个大大的红包——40元钱。为避免这笔“巨款”被家长“代为保管”,兼之百花书店又来了大批我喜爱的书籍。在红包还没有完全焐热的情况下,我就骑车赶到丁堰百花书店,具体买了哪些书我已经不完全记得。
印象中依稀有《鸭绿江》《山花》《今古传奇》《啄木鸟》《十月》《小说月刊》等等,毕竟是40元,我买了好多心仪书籍,直至资金消耗殆尽,方才偃旗息鼓。回到家后,我把这些书籍都藏到抽屉里,然后一本一本地开看。同时,还做了一个“伟大”却劳而无功的事情,我在每本书的扉页都写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有借不还,下次不谈”的话语。也许是一语成谶,也许这4句话就暗示了这些书的结局。
那时,我在栟茶读高中,一次回来发现抽屉里空空如也,不由得冷汗直冒、大惊失色。赶忙去问家人,我的书哪里去了。记得家人和我说,村里来了个新嫁娘,知道我家有很多藏书,专门来借的。家人热心得很,将我抽屉里的书全部借出。我着急之下就想去要,被家人阻挡住,说“人家看完了会还,没人要你的书”。就这样,日复一日,周复一周,我始终没有等到我的书完璧归赵;就这样,我那么多年的存书一去不归……
时光如沙,或随波逐流,或搁浅沉淀,一些往事束之高阁,一些记忆走向淡漠,但总有些印记在不动声色间动人心魄。
如今,丁堰百花书店早已杳如黄鹤,其原址处建筑建了又推,推了再建,一家萎靡不振的水果店在原址上艰难度日。前时特意寻访,店主竟不知道此处原有一家书店。茫然的店主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来自外太空的生物,对于我的寻访表现出极大的不可思议与讶异之情。
想想也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滴水经年,磐石可穿。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多人、事物都已渐渐远去,就像龙应台在《目送》中所说,“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一样,何况一个弱不禁风的铁皮搭建的书店。
风起丁堰,掠过无痕,又似乎风吹草动,摧枯生荣。
兜兜转转,街道拐角处几株迟桂花的香气铺天盖地、密密匝匝地涌来……
这秋意,瞬间就热烈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