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进

人生，总有一些让人难以忘怀的往事，让你回想起来有着别样的温暖！

那年腊月，天寒地冻。我从机关被抽调到高明公社检查救济物资分配落实的情况。在复兴庄村头的大场边，看到一个大爷站在一间低矮的草房前，我感觉到情况有异，主动招呼大爷，大爷把我们引进草房，看了一眼，我们就愣住了，屋里除了一个小土灶和一个里面铺了一层稻草、放着一卷草帘子的水泥管外几乎没有其他东西。我的嗓子眼像堵了什么。大爷说，他姓孙，今年七十二，无儿无女，因为当年上河工受了伤，不能做重活，加上现在年纪大了，生产队照顾他，让他看大场，没想到年底算下来还要倒找生产队的钱。养了几只鸡，还被黄猫儿拖走了两只。向大队书记了解情况，对方说：“前年分给他一套棉衣棉裤，已经破旧了。你们放心，我们来想办法。”今年计划少了，我理解他们，没说什么，只能默默记在心里。

回到家，这件事总压在心里，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我从衣柜里找来一套我平时穿的棉衣和棉裤，顶着呼啸的西北风，骑着自行车一路奔向高明复兴庄。路过高明食品站时，我找在这儿当食品站站长的高中同学买了一副全麻（全套猪内脏，那时是要计划的）。那天，孙大爷依然蜷着身子，两手交叉插在衣袖里，坐在草房门口晒太阳。我放下东西，告诉他，这是公社安排的一套棉衣和一点年货。大爷紧紧拉住我的手，含着泪说：“还是共产党好啊！”

第二年正月初四，我到舅舅家去拜年，又路过大爷草房门口，他热情地招呼我进屋喝酒。屋里新添了一张小方桌，上面用盘子盖着四个擦得净亮的白瓷碗、一个白瓶子和两个红色的酒杯。我还发现稻草堆里多了一床被子，不由得心里一宽，顺手把带来的糖果放在枕头边。“你那天走后，我天天都要到门口看一看。今天一大早，我就一直站在门口等你来。”大爷一边说，一边打开瓶子，满上酒，我站起身：“我就不在这儿吃饭了，谢谢你，我舅舅一家人还在等着我呢。”可大爷挡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我走，最后我只好吃了两片猪肝，猪肝已经有些硬了，我知道应该是他不舍得吃，已经放了好几天了。我们一来一往，记不清喝了多少杯。“多少年来没有这样开心过！”大爷说。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喝酒，这酒真香！

我们匆匆告别后，相约明年再见，可没有能够兑现。多年以后遇到当年的村支部书记，他第一句话就说：“严书记，你是个好人啊，当年那个孙大爷在我们面前不知夸你多少次，还经常念叨你什么时候再去。”

前不久，到表兄家，走到当年的那个大路口，现在已经是一条宽阔的水泥路了。我下意识地向大爷草房那边看去，只有一片绿油油的小麦地了，不过我也算了却了一个心愿。

1991年4月，我调至加力乡担任党委副书记。7月的一天，那边遭遇了一场大暴雨。天刚蒙蒙亮，全体乡干部按分工奔赴各村，组织干部群众抗洪排涝。

那天，我一路巡查到加力村，站在大渠边上，远远看到一农户家，三间低矮的草房像水中的一座孤岛。走近一看，屋内已全部是水，四周的土墙已经浸湿，明显倾斜，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双腿盘坐在门前的板凳上，后背靠着门框，看着门前浑黄的泥水。东屋一个中年妇女左手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右手摇着一把泛黄的芭蕉扇，嘴里唠叨着：“这该死的老天，真是不想让人活了。”进屋后，我们发现屋顶多处还在往下滴水，我急忙操起一个水桶，舀了一桶又一桶。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们终于把屋里的水排完了。我走到门外，把上衣脱下来，挤去雨水和汗水，伸了伸腰，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时，那个男人才开了口：“谢……谢谢你。”他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身子，又说了一句：“实在……不好意思。”示意我坐下来歇歇。

大队宋书记赶来向我们介绍了大队受灾排涝的情况和这家的处境。男的双腿瘫痪，已经完全失去了劳动能力；女的也有一条腿有问题，但是人很好，吃苦耐劳。家里就一个土灶、一张木床和几件小农具，其他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平时生活来源就靠养几只鸡和一头猪。我对宋书记说：“我们一定要帮助他家首先解决住房的问题，这土墙如果再遇上下大雨就要倒了；建房的材料我来想办法，三天内组织到位，五天内你要负责建好。”

检查和布置完整个排涝救灾工作，我即回乡政府，向党委陈书记和张乡长汇报排涝情况，重点商量了解决这家住房问题的措施。陈书记拿起手摇电话，和砖瓦厂谢厂长做了布置，并交代由我负责落实。按照领导的意见，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砖瓦厂，和谢厂长一起对所需材料进行了具体的估算，随后组织两班人马，一组负责木料、椽子和其他所需材料的准备，一组负责砖、瓦等所有材料的运送，第二天下午，所有的建房材料都运送到了现场。宋书记也已经落实好了瓦工、木工师傅，决定第三天正式开工。我特别跟宋书记强调，老百姓的事不能耽搁，时间、质量要确保。

按照约定，我第五天赶到现场，远远就看到三间红砖瓦房已经建好。我和大队宋书记屋前屋后、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边走边商量着这户人家灾后的生活安排和今后的帮扶。这时，女主人拿了四五个鸡蛋和几个鲜嫩的玉米棒子突然跪在我的面前，连声说：“谢谢，谢谢，我们全家人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呀！”我一时不知所措，慌忙把她扶了起来：“这个是我们应该做的！”

后来，我听说到了孩子上小学的时候，他们把小孩原名“谢小宝”改成了谢进（用了我名字中的一个“进”字）。感动之余，我常常想，我们的老百姓是多么善良、淳朴，他们用这种特别的感恩方式让我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暖：只要你为群众做上一点点事，他们就会永远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