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的春天是蘸着海风写就的。当鼓浪屿的琴声还未唤醒晨雾,木棉已把猩红的信札别满枝头。那些悬于刺桐城天际的火漆印记,常让人忆起古渡口远航的帆影——铁铸的枝干中蕴含着漂泊的基因,却在每个四月固执地烙下归期。
老城巷弄常有绛雪叩门。碗大的花朵砸在红砖厝天井中,似屋脊兽口中吐落的火珠,碎裂时溅起滚烫的霞光。这无惧的凋零令人想起林銮渡的石板,七百年潮汐磨平了棱角,裂缝中却绽放出咸涩的牡荆花。戴簪花的妇人挎着竹篮沿街拾捡,将褪去烈焰的花朵铺在茶筛上,铁观音的醇厚中便泛起一丝清苦的余韵。
最令人震撼的是闽江畔的古木棉,龟裂的树皮嵌满牡蛎壳般的结痂,却在某个涨潮的清晨放飞雪絮。侨乡人掸着沾衣的飞棉抱怨,指尖却忽然颤抖——原来这些钢筋铁骨的老树,始终为漂泊的基因留着柔软的暗格。当满树绯红褪作新绿,千万枚降落伞便朝着出海口飘去,恰似当年下南洋的乌篷船,把根须般的思念扎进异乡土壤。
乘轮渡离岛时,暮春的雨正洗亮整座刺桐城。褪去华服的木棉树隐入榕荫,新生的青果像暗结的珍珠。忽然明白这海上花的深意:它们以最炽烈的绽放确认陆地,又用最轻盈的漂泊丈量海洋。那些砸在地上的火焰,原是写给春天的战书与情书——真正的故乡,永远允许你同时扎根与流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