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波
1. 时间的沙漏在一点一点静静地流淌,生活处处是风景,刚好的地点、正确的视角,总会给人不一样的美。就像这一刻,我站在西双版纳橡胶林边缘,看第一缕阳光切开青灰色的帷幔,千万片叶子同时抖落宿露,好像无数只小手在半空合十。
割胶人的胶桶挂在树腰,乳白色的汁液正顺着碗口大的割痕滚落,桶里的乳浆已积了小半,那是树的眼泪。
2. 小鸟的啼叫从树冠层炸开时,我盯着一株附生在古树上的石斛。叶子托着三朵紫白色的花,花粉乘着微风,飘向另一株开败的石斛。
附生植物从不扎根土地,却懂得借高枝承接阳光,用叶片收集雨露,在乔木的肩头开出不属于任何根系的繁花,这是雨林里最轻盈的谐音。
绞杀榕的根系将宿主乔木缠得喘不过气,树皮上的裂缝里渗出琥珀色的树脂,若干年后,当宿主轰然倒地,绞杀榕会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在腐殖质里埋下新的轮回。
3. 午后赶去看一场演出,泼水节的广场上,傣族少女的筒裙是流动的虹。扎歪髻的男子跑过来,手里的水盆泼出半捧清水,淋在妇女头上,水珠飞过之处,女人们笑得前仰后合,鬓间的白花簌簌落在红绸筒裙上。我一个人买了一只雪糕,坐在那张小条凳上,面对拥有千人的热闹广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仿佛离人间很近,又很远。
4. 雨来得毫无征兆,刚在野象谷晒得冒油,这才多会儿,铺天盖地的雨就来了。第一滴雨砸在芭蕉叶上时,整座森林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鼓点,雨水聚成溪流,顺着叶脉跌进枯枝败叶的海洋,积水的凹地很快成了虫类的舞台。
我在那片湿地停下来,雨后的湿地是另一场盛宴。水葫芦开着紫蓝色的花,浮在镜面般的水面上,根须在水下织成绿网,为幼鱼提供庇护。芦苇丛里传来窣窣响动,三两只不知名的小鸟钻出来,红喙叼着水生昆虫,脚爪踩过浮萍,在身后拖出长长的水痕,惊起的涟漪撞碎了漫天空灵静逸。
5. 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绿叶,在地上投下铜钱大的光斑。沿着湿润的红土小径往寨子去,竹楼的尖顶从油绿的芭蕉叶间冒出来时,正撞见一名老妇人坐在木凳上捣纸浆。她面前的陶盆里浮着桑树皮纤维,木槌起落间,阳光忽然斜斜切进来,那些悬浮的纤维便成了游动的金箔。
我蹲下来,指尖触到盆沿凝结的纸膜,粗粝得如古树的皮肤。在寨子里遇到一个能说会道的少妇,填补了我对寨子的空白。
6. 原来西双版纳的美,从来不在那些被标记的景点里,而在每片叶子的颤动中,在每个手掌的温度里,在时光与万物共生的韵律中,比天空更纯粹。当你学会用皮肤感受湿热的风,用耳朵捕捉树汁滴落的节奏,便会懂得,西双版纳每片叶子都在呼吸,每根藤蔓都在书写,每个生灵都在参与这场永不停歇的生态叙事,都是自然与文明最动人的私语。
而我们不过是其中最年轻的读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