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文

近些时日，越来越觉得读书是件有趣的事情，而这有趣又难用一两句话言明。再读余华，被他的笔力折服，佩服他的叙事能力，信服他小说结构的巧妙布局，诚服他天马行空的故事起承转合。他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在细雨中呼喊》有90.3万字，让我晨起不厌、挑灯不倦，一口气读完不觉乏味。

余华的笔力了得，我肤浅认知有三：一是语言的力量。老道与简洁相辅相成，小说写作风格直白。通常所说的小说是语言的艺术，余华驾驭得天马行空。《活着》中福贵他爹摔死了，用了两个字“熟了”表述得清楚明了；《在细雨中呼喊》也用了“你奶奶熟了”，一读而不忘。再如《活着》里说：赌债也是债，要债的也是客。他又写道：一个家庭由小变大几代人，由大变小一瞬间……这些语言既直白又含哲理。凡在世间能被称为好书的，无外乎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结合，把人世间的酸甜苦辣通过不同人物再现出来，让事实说话，把人物语言写得生动活泼。说故事、谈人性的过程便是一个作家文化功底的体现。生动来自生活积淀，形象来自驾驭文字的功底。余华小说通篇包含着幽默、趣味、矜持、揶揄、调侃。穷尽不同的手法，透过不同的视角去打捞人性的生旦净末丑，进而达到充分体现鲜活世界的人性光辉。福贵、龙二、家珍、宋钢、李光头、许三观、许玉兰、何小勇、孙广才、罗老头……都是余华笔下的小人物，但个个栩栩如生、个性飞扬，读后久久不忘他们的言行举止。由此让我领悟余华笔力的非凡和扎实的文学功底。

二是余华笔力的着墨点体现在大量的比喻手法上，使复杂变成简单形象，把深刻变得直白易懂。他能把一件事的根由底细通俗化、一个人的苦愁艰难形象化、一个时代的波澜壮阔史实化，从而使作品告别枯燥乏味，达到生机勃勃的效果。他在《活着》里写道：家珍身上一点肉都没有了，扶着她就像扶着一捆柴火似的……在《许三观卖血记》里：许三观一口将杯子中的酒喝了下去，他觉得浑身热了起来，就像有人在他胃里划了一根火柴似的……在《兄弟》里写道：林红的父母捧着苹果出来了，他们叫住李光头，如同向敌人扔手榴弹一样，把苹果向李光头身上砸去……余华写作惯用比喻技巧，使小说产生感染力，增强可读性。能巧用比喻必须拥有文字功底和形象思维能力，显然他大量使用比喻做得娴熟而老道。更让我诚服的是，他能用简单而浅显的语言来说清楚特别复杂的事情，你若掩卷细究，这简单与浅显背后却隐藏着深刻与哲理。

三是余华作品能在平凡中显出不平凡，在底层社会变迁中体现大时代的滚滚潮流。余华娓娓道来的几个普通家庭前后不足二百年历史，但经历了新旧时代变革，这变革给家庭和每个人的命运带来巨大的变故。叙说场景多在家庭、工厂、田间、街道、农作物、衣食住行间再现与重构，但主体人物原型却随时代发展产生了巨大变化，就是在这变化的人性和社会转型中，使小说充满了奇妙的引力，阅读中能对小说中的人物产生悲悯，这便体现了作家的写作立场。

此外，余华应该是这个时代诚实的记录者。他的笔力在大气与旷达间得到充分体现，他的写作方式、语言风格似乎达到了对悲苦的省略。几十年的写作生涯都全身心地沉浸到穷苦大众的心灵世界里，体现了他的责任与良知，道德与勇气。

合上他的皇皇巨著回到现实生活，我们何尝不是默默忍受着难忍受的残酷？如此反复的阅读体验似乎让我们的灵魂又钻进书中，成了某个人物的化身。阅尽人间万千气象，原来我亦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