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
院中两只瓷缸,原是旧物,不知何年何月所置,向来闲置,积些雨水,生些青苔罢了。前些日逛花木城,见有卖荷花的,便动了心思,买了两盆回来。又托堂兄从乡下捎来些沙土,胡乱栽下,也不曾指望它开花,不过聊以点缀而已。
谁料想,这荷花竟不按常理出牌。未及六月,缸中已抽出几枝花蕾,不出两日,便“爆”开了——我实在想不出更妥帖的动词。那花开得突兀,开得急促,开得不容商量。
第一朵开时,我恰在院中纳凉。先是见一尖角钻出水面,青里透红,像小儿握紧的拳头。次日清晨再看,那拳头已松开,露出里面粉白的掌心。及至午后,竟全然绽放了,花瓣舒展,倒像是从来如此,不曾有过含苞待放的模样。
缸是白瓷的,半人高,肚大口小,形制古拙,釉色温润。荷花从这样的缸中长出,颇有些不伦不类。它本该生在阔大的池塘里,与游鱼为伴,受清风抚弄,如今却被囚在这方寸之地,未免委屈。然而它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开得热烈,开得理直气壮。
花瓣是淡粉的,近蕊处渐白,边缘又微微泛红,像是被夕阳染过。花芯金黄,托着嫩绿的莲蓬,周围环抱着一圈雄蕊,也是黄的,却比花芯更深些。这般颜色搭配,原是极俗的,但在荷花身上却显得合情合理,甚至颇有几分雅致。
花开得盛时,竟招来几只蜜蜂。这些小东西平日只在墙外的菜地里忙碌,今日却不知受了什么蛊惑,越过矮墙,直奔缸中荷花而来。它们绕着花芯打转,时而停驻,时而飞起,忙得不亦乐乎。我纳闷这缸中荷花与野地里的有何不同,竟值得它们专程造访。
荷花花期甚短,一朵不过三四日光景。第一朵将谢未谢时,第二朵又开了,接着是第三朵。它们排着队来,又排着队走,井然有序,毫不含糊。花瓣凋落时,先是边缘卷曲,继而整片脱落,浮在水面上像一只只粉色的小船。
缸里的水面上除了花瓣,还漂着些枯叶,是荷花自己的老叶,完成了使命,便悄然退场。我本欲清理,转念一想,何必呢?这原就是它们的轮回,人为干预,反倒不美。
邻居老谢头见我缸中荷花,啧啧称奇,他建议我施些肥料,说能让花开得更大更艳。我婉言谢绝了。这荷花既然能在贫瘠中绽放,又何必用肥料去“催”它?强求来的艳丽终究失了本色。
荷花依旧开着,不问季节,不管规矩。有时清晨起来,会发现又多了一个花苞,也不知是何时冒出来的。它们开得随性,谢得干脆,全无半点扭捏。我常常蹲在缸边,看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看蜜蜂在花芯忙碌,看水中倒映的云影与花影交融。
缸中荷花不过是偶然的产物,却成了院中最生动的景致。它不因环境逼仄而自轻自贱,也不因无人欣赏而懈怠偷懒,该开花时便开花,该凋零时便凋零,自在得很。
人言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我倒觉得,它何曾在意过淤泥的清浊?它只是自顾自地生长,自顾自地绽放,外界评说,与它何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