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卫杰

入梅后，雨丝细如愁绪。用过早餐，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动了雨中散步的念头，与其困在钢筋水泥的格子间里，不如去河边走走，让雨丝洗一洗闷在心里的湿气。

撑着那把孩子扔下的退了色的青布伞，沿着石阶往河边去。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踩上去竟有几分清凉的意趣。河边的步道是前些年政府修的，那时小孙女刚上幼儿园，我常牵着她的手来这儿遛弯，看她蹦蹦跳跳地追着蝴蝶跑。如今，她也大了些，学业渐渐忙了，有时连周末也不来看我，倒是我这老头子，反倒有了大把时光可以挥霍。

步道的两旁种得最多的是垂柳，雨中的柳枝越发青翠。有几株斜斜地探向河面，长长的枝条触及水面，风一吹，惊得小鱼四散游开。那枝条便得意地晃了晃，水珠儿簌簌地落进河里，漾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原以为这样的雨天，步道上该是冷冷清清的，不想竟遇见不少同好。有位老太太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着，旁边一个年轻点地支着雨伞，大概是保姆；一对年轻夫妻推着婴儿车，车里孩子正好奇地盯着雨丝，调皮地将小手伸出车外，想要抓住那透明的精灵；蓝色的步道上，还有几个中学生，嘻嘻哈哈地跑着，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河岸边的草丛里，几只小麻雀正抖着湿漉漉的羽毛。它们跳来跳去，像是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甩水大会”，细小的水珠飞溅开来。远处的芦苇荡里，忽然飞起两只白鹭，雪白的身影掠过河面，翅膀拍打着雨水，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它们落在对岸的浅滩上，细长的腿踩在泥水里，歪着头，像是在寻找藏在水下的美味。

河水比往日涨了些，小小的浪尖上，几条翘嘴鱼正你争我夺。它们猛地跃出水面，又迅速地钻回水里，激起的水花在雨中格外清亮。我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的河边钓鱼，也是这样的雨天，河水带着泥土的气息，钓上来的鱼格外鲜活。那时父亲总说：“鱼喜欢雨水，人也该喜欢。雨是天给地的情分。”如今，父亲已走了好些年，这话却像一颗种子埋在了心里，每逢雨天便生出些思念的芽儿。

不知不觉走了许久，裤腿早已湿透，贴在腿上有些发紧。正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忽见前方有个小凉亭，红柱青瓦，在雨中显得格外雅致。亭子里已有几位老人，正围坐着聊天。我收了伞，抖了抖伞面上的水珠，抬脚走了进去。

大爷说，他每天都会来这儿散步，不管晴雨。“人老了，图的就是个自在。这河边的景致，看一次便有一次的新意。”另一位戴着眼镜的大爷接过话茬：“我年轻时在这儿插队，那时候的河可比现在窄，岸边都是农田。一到雨天，泥土路泥泞得很，踩上去直打滑。如今好了，修了步道，种了花草，成了个好去处。”他的口音一听就知道启东话是插队后学的，但语气里早把启东当成了家乡，有怀念也有感慨。

走出凉亭，雨势似乎小了些，细如牛毛的雨丝在空中飘着。路过那一棵广玉兰时，忽然看见一只小麻雀躲在一片大树叶下，正歪着头看我。它的羽毛还没完全湿透，蓬松着像个小毛球，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着一颗小星星。

沿着步道往回走，远处桥边的红绿灯透过雨雾照过来，显得格外温馨。妻子打来电话，说孩子们来了。我加快了脚步，裤腿上的雨水早已被体温焐干，只留下几道淡淡的水痕。

回到家推开门，一股暖流扑面而来。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妻子正往碗里盛汤，见我回来，便说：“快洗手吃饭，喝碗热汤驱驱寒。”小孙女丢下手中的书籍，从屋里跑出来，抱着我撒娇：“爷爷，你身上有雨的味道。”坐在餐桌前，喝着热汤，听着妻子跟孩子们絮絮叨叨地说我家里的活做得越来越少，下雨天还往外跑之类，我是东耳朵进西耳朵出，一句也没听进去。

雨的味道，是啊，我忽然觉得这雨中的散步竟像是一场与自己、与时光的对话。那些被雨丝浸润的记忆，那些在步道上遇见的人、看见的景，都成了生活里的一个个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