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

自去年年初提前退二线以来，我常在洋口老家陪老娘。老宅和自留地就紧挨在老堤的河南边，我也常得或北望静观，或饭后散步亲近范公堤。

与堤为邻，乐在其中！

与堤为邻，常得亲近自然静己心。“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这范公堤一年四季春生夏长、秋枯冬凋的美感，只有常年相伴的人或是心有童年胶片的人才更能看懂。如同美食的味蕾记忆，风景也是儿时留存的记忆最为亲切。

切入今年的春意吧，它是从惊蛰开始的，真是“草色遥看近却无”呢。

当我走出汽车，坡上堤下地跑一番，发现的惊喜就越来越多了，原来惊蛰的“惊”还有惊喜的意思呢。先是发现了堤上阳坡几株秋菊一样的蒲公英，然后是河滩上干瘦的绿茅草——后面一定会有“茅针”吃呀，还有堤岸上的野荠菜、野蒺藜、野蔷薇和野胡萝卜，都已悄然从冬日的草被中钻了出来，堤上的春绿就这样被这些小家伙们轻涂淡抹出来了。

到春分时再来看看吧。这时最有高度，最显气度，最为生机盎然的当数那些堤上的高大主人——意杨树、水杉树，他们把自己十几、二十几米的高大身体毫无顾忌地举向天穹，列队成行，蜿蜒连绵，可以长达几百公里。

这期间，一些高调的老朋友——布谷鸟、勺嘴鹬、灰鹭、白头鹎、蒙古沙鸻，也开始从南方迫不及待地成双成对、呼朋引伴地飞来了，把那些刚刚从冬眠中醒来的小虫儿叼在嘴中美美享受，把嘹亮的歌声唱响在岸坡林间，这些鸟儿们春情萌动的爱情故事也就喋喋不休地开始了。

荒坡披绿装、老堤显生机。堤岸上开始多了一些前来踏青的年轻人，我也常被这和煦的风、满眼的绿、清亮的唱所感染所陶醉。身在堤上，风轻云淡心也静谧；若远游他乡，思之顿生比邻之静安。

与堤为邻，常可串拾回忆知何来。从少小离家到花甲而回，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向哪里去？人生苦短，不过从故乡而来终还斯处去而已。

童年时，只觉得与堤为邻，它是个神秘的存在，不知林间草丛里是否藏着毒蛇怪兽，也不知堤外的浩瀚大海里到底会有多少条面目狰狞的巨龙和怎样的滔天翻涌的大潮。

小学和初中时期，是亲近大堤最多的时候，它是我们几个同伴上学的首选路径，我们也俨然成了老家十总一段三五公里古堤岸上的一群哪吒，在坡洞里用竹签捉蛇、在堤河水口捉鱼摸虾、在摇晃不已的刺槐树梢掏鸟蛋……

从少年开始，再串联起后来的青春岁月——越堤来回上下班，以堤树、鲜花取景为女友拍照等情节，然后是中年的繁复经历直至现在的生活……

人生的链条仿佛才连续而清晰起来，感觉家乡从早年的贫穷到今天的富足、个人从儿时的愚顽到如今的渐悟，岁月的打磨历练出来的坦荡和始终秉持的坚毅，不正是这朴实而伟岸的大堤——无惧风雨狂潮终得平安、承载万物方得和谐富足的道义在我们身上的投射吗，古堤用它的无言之教给了堤边一代代乡民后代以宝贵的精神滋养。

与堤为邻，常能陪伴亲人享天伦。八十多岁的母亲在我到县城工作的几十年里，几乎没有在城里住上两天的记录，用她的话说，那就是些鸽子笼、住在里面不透气闷得慌，她对城市里的喧嚣感觉烦、对那些人造风景感觉假，也许在她的眼里范公堤的风景才是最可靠、最可亲、最美丽的名胜景点。

最可靠当然不虚，一堤隔汪洋、水分咸与淡，母亲知道自己的祖辈们出生前就有了这个高高的土堤了。妈妈第一次教我认识范公堤时告诉我它叫作“捍堰”或“皇岸”，是祖先们肩挑背扛垒土成坝挡海潮的，是堤外乡民心中的依靠和屏障。

与堤为邻，常可思慕先贤悟道义。其实，家乡的老捍堰同时拥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大名——范公堤。范公何许人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宋名臣范仲淹。从一介幼年丧父的少年勤学励志，成长为北宋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军事家和教育家，文能新政安邦、武能靖边保国，特别是他的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早已铅印课本令一代代学子折腰崇拜。

家乡的土捍堰就是范仲淹为民请命主持修筑的，撒糠画线、庆历新政都是他的创新之作。

与堤为邻，诚当珍惜当下传文明。固然，范公堤抵御海潮的功能早已退居二线三线了，但它不是一座废堤、一段残堰、一条断龙，它是我们如东人民的无价之宝，它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生态价值以及范公遗风的教化价值，都是独特而永葆鲜艳的，都应该引起我们这一代人的高度重视和及时研究，在保护利用、美化发展等方面有所作为，让千年古堤变成金堤银堤，重放异彩。

与堤为邻，吾辈有感。垒土成堤，于斯为盛！堤守土德，土依坤道，范公堤千百年来的朴实厚重兼容奉献不正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默默呈现吗！土德克水、土德生金，范公堤将永远护佑堤边乡亲——无论农庄还是海洋、无论先祖还是后代以绵绵无尽的安宁与幸福！

与堤为邻，何其幸甚！与堤为邻，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