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愚

人生中的绝大多数时候，我们总比一些人年长，同时又比一些人年轻。我偶尔会听到身边某人向我炫耀自己比我年轻，纤细，白净，转头又能听到有人对着我念叨：你总有一天也会像我一样老去，骨架变大，身材走形，总有一天的。这两种声音喜剧般地在我生活中交汇，荒谬得宛如谎言，可这的确是我的真实遭遇。

小时候的我，可能比以上种种还要荒谬。青春期初期，成长的喜悦渐渐从童年期的混沌中冒出头的阶段，我在某天突然感受到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是多么美好：无忧无虑的生活，充满可能性的未来，柔软结实、可塑性极强的身体，一切的快乐都源于时间的恩赐，年轻就是宝藏。反观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是女性——主要是女性，她们不美丽，不快乐，思虑重重，被框死在人生轨道上，失去一切可能性，即使拥有快乐，也是一眼望得到底的快乐，实在可怕。于是我有感而发，写下了这样的QQ签名：花在盛时败，人在年少死，最是恰到好处！然后，我被我妈狠狠骂了一顿。那条签名只来得及存在数个小时。

那时候的恐惧，和我身边的那些声音实际指向了同一种焦虑：对老去的焦虑。没有人能轻易接受老去，不分性别。对“老”的焦虑源于对神秘的死亡本能恐惧，只不过女人们的焦虑，要更多上一层。

这多出来的一层是什么呢？是对女性魅力、吸引力衰减的担忧，是生产、育儿等等对时间和精力的负面影响，社会资源的分配，事业发展天花板……各人各不相同。上了年纪的女人恐吓年轻的人，年轻的人鄙夷上年纪的人，这是一种代代相传的恐吓与自我恐吓。女人们本能地相信年轻就能拥有更多，而时间只会夺取我们的所有之物，这是毫无道理的。这是受到了谁的愚弄，以至于不相信时间的力量，不相信成长的价值？

不纤细，不白净，又如何？骨架变大，身材走形，又何妨？总有比这更有价值的东西，它藏在时间背后，心灵深处，需要潜入海底才能发现。然而我们自己漂浮在海面上，或是被迫停留在浅海，只能看到海面上一点点的浮光，便以为深海里没有宝藏。

我现在不再畏惧老去，倒不是因为潜入了“深海”，而是看到也有人以美丽的神采老去，欣然宽慰。我依然停留在海面，尽力地窥探深海。希望有一日能冲破束缚，对更年轻的女孩子说：你将快乐地成长，老去，怀抱着时间赐予你的无尽宝藏，欢欣鼓舞地踏过人生每一级阶梯，奔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