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在溱潼古镇遇见那对婆媳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这里的油汆鱼圆，会顷刻间俘虏我的心。

那年四月，我一个人背上背包去苏中大地。我本来是奔着溱潼会船节去的，然而很显然我来晚了，万舸争流的场面已经消失，连田野上的油菜花也已经结子收割。镇里古老的榨油坊日夜发出哐啷哐啷的撞击声，勤劳的溱潼人正在榨取新的菜籽油。而只有这新油汩汩涌现的时候，溱潼古镇的鱼圆作坊，才会架起直径两尺的大油锅，油汆质量最好的鱼圆。这些鱼圆，全部由溱潼湖上10斤以上的大青鱼，剔出雪白的无骨鱼茸，配上胶着力最强的土鸡蛋蛋清，经过成千上万次徒手搅打上劲而成。

我到镇上最有名的一间鱼圆店驻足观望。这家的婆婆赵妈正与媳妇小昭配合，油汆鱼圆。只见赵妈就用拇指与食指一推一送，虎口处就挤出一团鱼茸，落入波澜不惊的热油中。瞬间，鱼圆就吱吱作响地漂浮起来，周围像小团鱼吐泡泡一样聚集着小小的油泡。小昭不慌不忙地用两尺长的竹筷子，麻利夹起正在载浮载沉的鱼圆，放进旁边的大笊篱里沥干油分。

为什么不用小笊篱直接捞取呢？小昭说：这还用问，我婆婆挤鱼圆那是有先有后的，一笊篱下去捞出五六个，肯定有过嫩的，也有过老的。这里吃惯鱼圆烧青菜的老人家，要数落的。更重要的是，筷子轻夹鱼圆，挤出内中的油分，再放松一下，这一松一紧之间，鱼圆就会生出一层韧赳赳的脆皮，这就是油汆鱼圆的鲜香独特之处。

我眼巴巴看着这对婆媳如行云流水般的表演。赵妈挤下鱼圆后就不管它了，小昭自会看顾这20来个正在翻腾的鱼圆，谁先谁后，谁嫩谁老，她一点儿都不会搞错。这出神入化的配合，我以前只在杂技演员身上看见。只不过，杂技让人揪心紧张，这对婆媳的配合却让人感觉春风暖意都上脸。

忽然，小昭右手执筷，左手执一个长柄勺，舀了两只鱼圆递到我面前。停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她是让我尝尝。

一咬开鱼圆淡金色的脆皮，里面的鱼肉已经被热油所激，变作象牙色。这与我通常吃到的像豆腐一样软嫩松散的水汆鱼圆，简直有天壤之别。我这一口下去几乎流出热泪：好治愈的味道，有这么一口，生活中所有的挣扎都可以忽略不计。

我立刻买了五斤鱼圆，准备分送好友。小昭关了火，帮我分装鱼圆，一面扪嘴偷笑：你幸亏不是溱潼会船节那几天来买鱼圆啊。

为什么？我很惊讶。

“因为家里做鱼圆最好的老把式，比如我婆婆，都组织老妈妈赛船队，与小伙子们拼赛船去了呀。家里就只剩我和小姑子做鱼圆了。鱼圆的味道跟我婆婆做出来，还是有差别的。”

我更加惊讶：“老妈妈们摇赛船，拼得过那些年轻小伙子？”

小昭瞪大了眼：“你可不要小看这些五六十岁的老妈妈，她们出场才是会船节的高潮，她们头戴统一的绣花帽，鬓插绒花，要么是打鱼人，从小就摇船；要么是鱼圆店的女掌柜，每天都在大木盆里搅动十几斤的鱼糜上劲，胳膊上的力气可都不小。我婆婆这支队伍，今年闯进前六名，拿了两万元奖金呢。”

我有点好奇：鱼圆做得没你婆婆好，不会挨骂？

小昭脸上泛起不好意思的红晕，她这么总结顾客的心理：“围观会船的时候，人都兴奋嘛。不只是那些开了几百公里车来凑热闹的外地人，连看了很多回的本地人都太兴奋了，这一兴奋，鱼圆味道差这么一点儿，就吃不出来了嘛。”

赵妈看着调皮的媳妇，也笑了。小昭这种可爱的实诚，也是鱼圆之所以味道好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