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同林
立夏临近,楝树该开花了。
楝树又名苦苓、苦苓仔、金铃子、翠树等等。自古以来,文人对花木都比较感兴趣,宋代的谢逸在看了楝花之后,写出一首《千秋岁·楝花飘砌》的词 :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梅雨过,萍风起。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山翠。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修竹畔,疏帘里。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在二十四番花信风中,楝花是春花殿后的角色,楝花开罢,整个春天的花事就该结束了。
在我的记忆中,故乡绿茵如盖的村庄里,大路边、小河旁,常常伫立着不少楝树,初夏微风吹来的时候,它才开始舒展枝叶,暖暖的,柔柔的,就像亭亭玉立的少女般沉静、含蓄。楝树的躯干一律地富有一种沧桑感,粗糙的皮,枯槁的枝,平坦斜逸的桠,一团团、一簇簇浅蓝紫色花,隐现在清瘦的楝叶丛中,文雅而细碎,尽显淡雅和柔美。楝花的花期很长,前后约一个多月时间,直至麦子呈现出成熟的色泽,它才悄无声息地隐退。盛夏时节,楝花变成一串串翡翠般的珍珠果,模样与枣树结出的果实相似,但这个枣不能吃,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被大人警告过:楝树果儿有毒,吃了会毒死人。但是,我有时候又会疑惑,因为我明明看到,到了秋天,那些青青的楝树果变成金黄色,飞来不少灰喜鹊,啄食那些楝果,却从来没见它们有因中毒而从树上掉下来的。疑惑归疑惑,我们还是没敢去尝它。
楝树的叶长得晚,总是在花开之后才姗姗来迟,楝树长出叶的时候,田里的麦子就快开镰了。民间曾有“楝树暴乳,乡下伢儿叫苦;楝树开花,乡下伢儿苦得认不得家”的俗语,意思是说,待到楝树长叶开花的时候,乡下大忙季节就开始了。
楝树上很少生虫,更不会有杨树上那种毛茸茸的“洋辣子”,所以,夏天,常常有农家选择坐在楝树的树荫下纳凉。孩子们则会噌噌几下爬到楝树上去,坐在树桠上乘凉、捉知了。楝树粗糙的皮是很适合攀爬的,而且,它的树冠枝丫平缓,很是适合人坐在上面。楝树枝丫的平缓据说与当年唐僧西天取经有关。相传唐僧师徒从西天取经归来,因经文在通天河被神龟淹湿,便放在楝树上晒,结果把楝树冠给压平了,至今都没有得到恢复。这一传说赋予了楝树传奇色彩,也让楝树在人们心目中变得更加古老。
盛夏时节,大人们忙于地里农活,家务活就交给了孩子,孩子们把采羊草的目标锁定在楝树上。楝树枝脆,用一只小钩子钩住树枝轻轻一拽,“咔嚓”一声,就连枝带叶掉了下来。
秋末冬初时节,楝树迎风而立。孩子们来到光秃秃的树下,爬上树将一串串楝果打下来,或送到收购处卖钱,或堆在灶台前留着烧火。男孩子们有时用楝树果玩射弹弓,的确是一种上好的弹子;女孩子则用楝果儿玩“抓豆儿”游戏,也是再好不过的。他们在楝树下吵吵嚷嚷,尽情地嬉戏,直到暮色四合、炊烟升起,才恋恋不舍地分手回家。
楝树曾给当年乡村的孩子带来多少乐趣!
我家老屋前的河边上,曾经长着几棵苦楝树,每年都会为我开出一树树繁花来,直到前年,因为修筑一条高速公路,老屋拆迁,楝树也被砍伐掉了。
老家人喜欢用楝木制作家具,认为用楝木制成的家具,因木质味苦而有防蛀功效。不过,老家人几乎没有用楝木作房梁或椽子的,一是因为楝树没有多少笔直的可用之材,同时,当地还有个“头不顶楝,脚不踏桑”的传统说法,是一种忌讳。
经考,楝树的果、花、叶和皮均可以入药,当年,楝树根上的皮被人们用于驱蛔虫和钩虫,根上的皮制成粉调上醋还被用来治疥癣;楝树的果实做成油膏可治头癣,果核仁油可供制润滑油和肥皂,等等。因此,我们儿时年年采楝树果卖,有人说是用于制药,有人说是用于做皂,也有的说用于制砖烧窑……我们不管这些,数着到手的几张毛票儿,高高兴兴地走进文具店,买得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几块橡皮,或者两本小儿书,已是十分满足。
楝树曾经是苏中地区的主要树种之一。我曾经到南方生活过一段时间,在那里没有见到过楝树,或许是南方不适合楝树的繁衍生长?抑或是我没有到乡下去,那里的乡间是否种有楝树亦未可知。
初夏的一天,我走到已经修成的高速公路上,站在曾经的几棵楝树处,当然这里已经没有楝树的踪影,而我的脑海里却仿佛浮现出一树树摇曳的紫花,耳畔响起唐温庭筠的《苦楝花》:“院里莺歌歇,墙头蝶舞孤。天香薰羽葆,宫紫晕流苏。”风儿轻轻,紫花飒飒,好美的意韵。
楝树属于比较好种的树木,老家有“九楝三桑一棵槐”的俗谚,意思是说,人的一生中可以长成九代楝树,如此计算下来,大抵十来年的时光,楝树就能长大成材。而且,楝树对土壤的要求不高,也不在乎环境位置的好差优劣,它不怕旱涝,也不惧风雪,只要有立足之地,便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楝树其实很像老家的人,朴实无华、安分守己。
夜里,楝树和它的花竟然走入我的梦境,我又看到了老家那几棵亭亭如盖的楝树,又嗅到楝花上散发出稍带清苦的幽香,又回到了那清贫而快乐的童年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