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紫琅茶座

江湖秋枕当游仙

喜欢中国文学,尤喜古典诗词,因为其中所展示出来的人与天地自然亲近、融合的生活态度。

□江徐

张潮在《幽梦影》中说:“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他认为,春天生机盎然,条达舒畅,所以读诗词文赋最能感受其中意趣。我觉得,只要能够心平气和,不论是看经史子集,还是唐诗宋词,也不论何时何地何境,都可以自得闲趣。

从某时起,也开始格外在意起自己的一幅皮囊,想过健康简洁的生活,因为想在活着的时候爱得久一些、多一些。为此,尽量早睡,杜绝油炸,不喝奶茶,提醒自己不生气,夏天从不吹空调,也没有吃过冷饮。声香色味上的享受,有时近乎被看作一种贪婪。

夏日读诗,如饮凉茶。

有些文人,人名胜过诗名,比如谢灵运,也有些墨客,诗名胜过人名,比如黄景仁。

与黄景仁生活于同一时期、日子过得比较滋润的袁枚将他誉为“今李白”,朋友们将他称为“神仙中人”,还有人赞美他的诗作“无奇不有,无奇不妙”。这些虚名,并不能拿来作为他仕途发展的砝码。“百无一用是书生”,黄景仁十九岁那年,写下这句律诗,成为自己短暂又穷困的人生的谶语。

夏日,读其诗作,被《绮怀》组诗中的两联吸引:“露槛星房各悄然,江湖秋枕当游仙。有情皓月怜孤影,无赖闲花照独眠。”它让我想起姜夔的月与思念、川端康成的海棠与失眠、黄庭坚的桃李春风与酒,还有庄子的逍遥游与蝴蝶梦。

常常需要这些与日常事务毫不相干、并且相距甚远的人物与元素进行自我迷醉。它们形同精神的阿司匹林,就像黄景仁一个人的夜,茕茕孤立,辗转反侧,却有皓月与闲花的陪伴。皓月与闲花,胜过道违志逆之流的共处。

喜欢中国文学,尤喜古典诗词,因为其中所展示出来的人与天地自然亲近、融合的生活态度。在大多数人不看云、不听雨、不赏月的时代氛围下,千百年前的骚客让人有了心向往之的念头。不管物质生活达到何种水平,若想精神世界不那么贫乏枯燥,需要交几位志趣相投的古代朋友。虽然无法获得他们的回应,默默读一首诗词,心,也就润了。

这位自号鹿菲子的江海客,被尘网所羁,不时发发写诗不值得、官场太黑暗之类的牢骚,却也与魏晋时期的刘伶一样,有幕天席地星月同榻的胸次。

露为槛,星为房,秋为枕。

我愿意这样去理解,诗无达诂,即便是曲解,又如何呢?因为如此,好似可以借之神游,去到去不了的地方。

关于“江湖秋枕当游仙”,有一个典故——开元天宝年间,龟兹国向朝廷进奉了一只玉枕,样子看起来普通,却有奇功异效——谁若枕着它睡觉,可游览五湖四海、九州十国,所以被称为游仙枕。

每次做梦,就像经历一趟没有攻略与目的的远行。有时,去到不知是哪个国家哪个城市,傍晚,漫步河畔,车流如水,天边抹了淡紫色的晚霞。有一个人,站在对岸大喊一句:“明天还想遇见我吗?”有时,飞往老家附近的一爿窑厂,我大概变成一朵有思想的蒲公英,在窑厂前的空地上方飘来飘去,差一点撞上高大烟囱,然后像傻子一样大笑。有时,去到旧友的梦里,旧友隐居于深林,一人一书一茅屋。我挎了布包,远道寻去,就像友人之前心有所感的那种。更多的梦境,是将现实生活添油加醋炒一碗冷饭。醒来,像被扔到床上,像是重回另一层梦外梦。

清朝学者孙致弥,在《幽梦影》序言中说,海外有一个国家,夜长昼短,国人将白天的事情视为幻景,把梦里的境遇当作真实。就像异国笑他们的梦幻颠倒,他们同样笑话异国人的真假混淆。

在朋友圈看到一段记梦的文字,她是教艺术的大学老师。梦中,她躺在绿皮火车的上铺,火车穿过城市,江河,田野……一路风景,逶迤变化,从白天一直到夜晚,漫天繁星,广阔而璀璨。最后,火车停靠在童年时代的外婆家。她说,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么美的梦。

这样的梦境与远行,着实让人艳羡。

有些节点,越是想忘却,越是记得深刻。一年一度的那个日期又快到了,蛋糕,鲜花,或者其他,我都不想要,只要一只游仙枕。除此之外,请别提醒我今夕何夕,也别说生日快乐。

2020-05-06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6930.html 1 3 江湖秋枕当游仙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