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紫琅茶座

如此妖冶的野豌豆,古人竟然把它叫作薇。可能是看在它叶片的面子上吧。他们首先看中的也许是它的充饥功能。

□低眉

暮春、午后,草香、花香、野地和春天的味道,在风里混杂出一股令人恍惚的暧昧气息,把人弄得神魂颠倒。一个人,如果在野外游荡,很轻易就会灵魂出窍,炊烟一样,悠忽在旷野上。这时候,不宜与野豌豆遭遇。

涂脂抹粉,说的就是它,野豌豆开出来的小花。立在勾勾搭搭的柔蔓茎叶上,天生一种摇翘的风情,俾倪众生。一些不幸已经被春天媚倒的人,冷不丁再遭遇野豌豆的勾引,又吃了一惊,真是雪上加霜的可怜。一只旦角的眼睛,妖媚得不像真的。哎呀呀,这妖精一样的花,真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呀!不知该怎么安置它。

如此妖冶的野豌豆,古人竟然把它叫作薇。可能是看在它叶片的面子上吧。他们首先看中的也许是它的充饥功能。所以,薇的野菜身份就盖过了它花朵的妖精身份,为它博取了这么一个端庄的名姓。

薇,这个字鳞次栉比的笔画和勾肩搭背的繁复,的确很适合野豌豆小瓜子一样对生的叶片。比比可爱的清简,和精短。乍一看,还以为是含羞草呢。和含羞草的叶片太像了,但是比含羞草疏朗。从茎叶的顶端,生出缠缠绕绕的柔蔓出来,缭绕出一种柔软的风情。薇的精灵奇巧把家豌豆比得像个傻白甜。家豌豆顶着一头的肥花朵和胖叶子,又呆又萌,不解风情。

薇是《诗经》里的红人。《小雅·采薇》《小雅·四月》《召南·草虫》,这些篇章里都有薇。“采薇采薇”,“言采其薇”,“山有蕨薇,隰有杞桋”,诗经里的人似乎从来都没有被薇的花朵惊吓过,关注的全是它的叶子,一心一意只想吃它。穷汉思量不到娶妻,饿昏的人看不见美和礼仪,也不会理会妖精的勾引。

曹丕写了“上山采薇,薄暮苦饥”,嵇康写了“采薇山阿,散发岩岫”,辛弃疾写了“正向空山赋采薇”,一大波的贵族和网红为薇的食物身份背书,他们是铁了心要把薇和食物绑定在一起,务必要把食物这两个字在薇的灵魂上留下烙印。

首阳山的薇因为在《史记》里承担了养活伯夷的重任,所以至今仍名动天下。这事为天下所有的薇都挣来有风骨的好名声。其实需要被养活的,恐怕不只是伯夷这一个人,而是所有的伯夷骨头里看不见摸不着的一种类似于气的东西。这股气,若隐若现,断了又续。到了今时今日,竟是仿佛有点续不上了。是我们不再吃薇的缘故吗?

确实薇是不能再吃了的。因为现代食物学家已经发现了薇的有毒。据说它全身都有毒,毒性随着生长期的变化而变化,尤以花期和结实期毒性最大。牲畜一般以慢性中毒为主,误食一个月内发病。中毒症状有昏睡、步态蹒跚和兴奋,等等。

这都是真的吗?那为什么伯夷还要采薇吃。他也许是迫不得已。就算我能理解伯夷,也不能理解苏东坡。苏东坡把薇的嫩叶做成了羹,名曰“元修菜”。 从诗经开始,薇都是一朝又一朝的古人们眼里的名野菜。就没有人因此而中毒吗?我不知道呀。

“采角煮食,或收取豆煮食,或磨面制造食用,与家豆同。”朱元璋的五儿子朱橚编了一本《救荒本草》。这里的家豆,就是指家豌豆吗?家豌豆是野豌豆进化而来的吗?我不懂呀。

也有另一种说法。说诗经里的薇,并不仅仅只指野豌豆,也可能是苜蓿。而《植物名实图考》直接把野豌豆和薇分列成不同的词条,意思是它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种植物,认为野豌豆“生园圃中,田陇陂泽尤肥,与薇一类而分大小”,而薇“蔓生似豌豆”,乃“野豌豆之不实者”。

我其实都被搞糊涂了。但我绝不认为这是因为我的笨,或者孤陋寡闻。怎么说呢?我觉得吧,这其实和猪在古代有很多个名字是同一个道理。古人根据毛色和生长周期的不同,把猪叫成豕、豚、肫、彘、貕,今人只知道它们都叫猪。你怎么能指望一个连自行车都买不起的人,分辨得出柯尼塞格和阿斯顿马丁的区别呢。

在薇和野豌豆的面前,我就是那个买不起自行车的穷人。

2020-05-06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6931.html 1 3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