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鹿

读完一本经典之作，《伤心咖啡馆之歌》，卡森·麦卡勒斯的作品。

李银河曾对王小波说，她读完这本小说的感觉是可怕。我倒没觉得可怕，匪夷所思的事情，生活中从不匮乏，有时生活比小说还要小说——我读完的感觉是凄凉。

“八月的下午，路上空荡荡的/尘土白得耀眼/头上的天空亮得像玻璃/枯坐在百叶窗后的女人/倾听着来自大地深处的/被束缚着的歌唱。”封面上的这段诗句，铺展开来就是一幅孤独而寂寥的画。画中的女主角名叫爱密利亚，是镇上最有钱的女人。她从父亲手里继承了一座房子，和一家酿酒厂。她高大、短发、长得像个男人，会做美食和木匠活，但生性孤僻，不懂得与人打交道。镇上最俊美的男子不知为何突然爱上了她，尽管他是个二流子，但他并非看上她的钱，而仅仅由于爱。为了讨好她，卑微的他签署文件把自己的全部财产转让给了她，可最终还是被她撵出家门，进了监狱——这场关系中，毫无疑问，她是情感上的优越者。

时间能改变一切。谁也想不到，几年后，她的地位颠覆了。不知为何她突然爱上了一个驼子，为了讨好他，不惜将好好的商铺改造成咖啡馆，供驼子经营。只要驼子一不高兴，她就慌了神，费尽心机找礼物送他。她把藏酒图、银行存款和放古董的柜子钥匙，统统告诉了驼子——显而易见，这时的她，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卑微者。

再之后，事情更戏剧化了。二流子前夫出狱回到小镇。不可思议的是，驼子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被他迷住了，像有野鬼附身似的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二流子每天晚上都到咖啡馆里来喝酒，驼子一分也不收他的钱——毋庸置疑，曾经的卑微者，爱密利亚的前夫，在她钟爱的驼子面前，成了一个优越者。

她终于按捺不住，决定与前夫决斗。人高马大的她，初始占据了上风，她强壮的手叉住了他的脖子，可就在千钧一发的一刹那，驼子半途杀出，将她摁倒在地——她意外失败了，成为一个Loser。前夫连同驼子，取走了她的全部家当，砸坏了她的咖啡馆和酿酒厂——她被一个人撇在镇上，孤苦伶仃，一片沉默。

书中，麦卡勒斯描绘到的爱情双方，显然并非两情相悦，而是双方处在恋爱者和被爱者的两端。麦卡勒斯的观点是：爱情中的对等关系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愿意做恋爱者。这与我们传统的观点似乎相悖。传统概念是：谁用情深谁就输了。宁愿找个爱自己的人，也不要找个自己爱的人。

麦卡勒斯之所以认为做恋爱者比较有趣，是因为她觉得恋爱者可以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而被爱者始终处于被恋爱者疯狂地渴求剥削中，这种处境会让被爱者惧怕，所以爱密利亚会憎恨前夫，驼子骨子里不喜欢爱密利亚，而爱密利亚的前夫更是赤裸裸利用了驼子而非爱他。

独特的叙事视角让麦卡勒斯赢得读者的关注。在不对等关系的映照下，她的作品中还充斥着浓郁的孤独之感，孤独是与爱同样永恒的主题。《伤心咖啡馆之歌》与《心是孤独的猎手》《没有指针的钟》合称为她的“孤独三部曲”。

麦卡勒斯喜欢描写孤独，这恐怕与她的个人经历有关。20多岁就瘫痪在家的麦卡勒斯，一生备受伤病折磨，她深刻体会到爱不是孤独的救赎，荒诞的爱必然导致最后的孤独。就如《伤心咖啡馆之歌》的结尾，失去感情和家私的爱密利亚，每天晚上独自一人，坐在门口台阶上，默不作声地眺望远方的一条路，等待驼子归来。几年过去后，驼子仍一无消息，爱密利亚请来木匠把窗门钉上了板，此后，她就一直待在紧闭的房间里，落寞地枯坐在百叶窗后，倾听着来自大地深处的，被束缚着的歌唱——唯有孤独永不落幕。

苏童曾高度评价过这个结尾。在其《一生的文学珍藏——影响了我的二十篇小说》中他说：“我至今说不清我对这部小说的偏爱是出于艺术评判标准，还是其他似是而非的标准，偏爱也许是不讲道理的……没有谋杀，但有比谋杀更加残酷的羞辱与背叛；没有血腥味，但有比死人更伤心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