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夏天的鬼百合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只为世上有如此华贵秾丽的花朵、而且它就长在我家感到幸运。

□江 徐

马尔克斯在《活着为了讲述》的一开始说:“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

如果是为了讲述,不知道若干年之后,我们又是否会像现在这样乐此不疲地回忆很多年前的日子一样,在回忆中讲述着当下的流年呢?

一些事物,也许只是别人眼中的敝帚,同样让我们自珍自藏,大概只因为见证过曾经的某段时光。

小暑这一天,小区里不知谁种的一株鬼百合打开了。自从一个多月前偶然遇见它,之后就经常从那里走,只为看它一眼。我看着这株鬼百合一天天长大、开花,还有以后的萎谢。

鬼百合的花朵大而饱满,是整朵萎谢,并非逐片凋零。

它让我产生一别经年的老友重逢的感觉。重逢亦是沉静的愉悦,就像他乡遇故知,岁月沧桑,未必就让人热泪盈眶。

小时候,家里也种有两株鬼百合。那时,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只为世上有如此华贵秾丽的花朵、而且它就长在我家感到幸运。

已经拆掉的老屋有三间,中间堂屋,西边厨房,东边卧室。鬼百合就长在卧室南窗下。后来我还在窗下种过紫茉莉。夏日黄昏,香气蓊郁至极,站在远处都能闻到。

差不多每年最热的季节,鬼百合花季到来,一朵一朵的开。起初,我也为它带来的富丽而喜悦,待到快要开尽时,因为清楚花期即将结束,心里生出淡淡怅然。

除了鬼百合,在我小时候,家里还种过蒲草,就在百合旁边,屋后还有几棵凤仙花。一直觉得,一户人家如果养几盆花草,家里的气氛大概也会添些温和。有时候走在路上,看到从防盗窗后透出的盆栽,心里会为之感到几丝温软——为窗户里的陌生人。

有闲情侍弄花草,生活在这间屋内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至少不会僵硬吧?我习惯这样想。

没问过老屋前后的鬼百合和凤仙花是谁种的,大概是我小姨,也可能是我母亲。从我记事开始,它们就长在那里。

小姨不是一个喜欢侍弄花草的人,至少现在不是。但她年轻过,也从少女时代走来。有一年夏天,外公身体不适,请了赤脚医生来家里挂水。那时候一次性针筒显得比较稀奇。医生走后,原本打算午休的小姨也不去午休了,和我一块玩起针筒,兴致勃勃,像一个大孩子。那一年她不超过二十五岁,我七八岁的样子。

还有一次,大年初一,穿着高跟鞋的小姨和几个小屁孩,在落满鞭炮碎屑的门口踢毽子。她还教我唱叶倩文的《滚滚红尘》,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小姨唱得很澎湃,我鹦鹉学舌,而且是一只五音不全的鹦鹉。

她还约了邻居家的女孩子,一起花费半天工夫,用挂历裁裁剪剪做皮夹,里外三层,做工细致。我看了很羡慕,逮着个机会偷偷占为己有,珍藏很多年,最终还是一不小心将它丢失。

有一次在开车回老家的路上,小姨手握方向盘,和我们闲聊,讲起以前的很多事。她说,那时候每到过年,总要把自己打扮得这样那样,现在想想真是很痴啊。我笑笑,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种“很痴”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却成为我心中的敝帚。

如今,小姨人到中年,和大部分养家糊口的父母一样,特别在意现实、实用的东西,生活精打细算,有时也会锱铢必较,总是劳劳碌碌,用她自己的话说“像在打战”。

她告诉我,谁利用暑假帮孩子补课,一个月下来挣多少钱,语气里带着毫不掩藏的艳羡。又或者是,手机上下载了一个计步软件,每天只要达到一万步,就能赚取几毛钱。即便几毛钱,也能让她喜不自禁。

在以前,每次回去买了东西带给表弟,她只是嗔怪我乱花钱,再三警告下次万万不必买任何东西。“你实在要买,索性直接把钱给我好嘞”,现在她这样说。

生活百般磨砺下,柔软的心变硬、变冷,都是在不经意间,让它恢复原本的柔弱,却是一辈子的修行。跋山涉水,只为返璞归真。

上次回海门,意外地发现,客厅饭桌角落一只不锈钢杯子里养了几朵栀子花。我站在桌前,凝视着这些栀子,小姨端了菜从厨房出来,笑了笑,我俩心里都清楚这笑的含义。

2020-07-14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25981.html 1 3 夏天的鬼百合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