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愚

我想摇着谁的肩膀问：当预期的“光明未来”难以降临，你是放弃选择，还是迈向另一条路？

日本明星三浦春马自杀了，朋友第一时间把消息推送给了我。那时我刚结束期末工作，和爱人走在去烧烤店的路上。我们打算吃完烧烤再喝杯酒，从蝇营狗苟的生活里逃离片刻。我打开手机，简单表达了震惊之情后，倒扣手机，在前桌大哥们的高谈阔论声中和爱人头碰头研究菜单。

我们点了二十串郡肝和一份烤韭菜，前桌的大哥聊得兴起，连点四大份扎啤，旁边又来了四对母女——小姑娘们胖嘟嘟的脸上满是放假第一天的兴奋，她们点了很多盘小龙虾。大家都很快乐，我被烦得头晕，但心情不坏。

朋友以为我会很难过，可我根本来不及难过。我刚从生活的缝隙里抽出空来呼吸，哪有空回忆什么学生时代的回忆，少女时代追过的剧，窝在宿舍里一部一部地看没有版权的日剧的简陋的小幸福呢？我对爱人说，我大学时候追过三浦春马那几年所有的剧。他点点头。因为我看上去的确不是很难过。

关于这个人自杀的揣测铺天盖地，从日本到中国，从微博到微信，到处都是。大家突然发现他是个多么好的人，觉得很惋惜，甚至懊悔。随着这些回忆的文字，我一点点记起看过的荧屏上的他，综艺里温和的语调，沉默驯良的姿态，在水泥墙一般单调无聊的学生时代里，那时常闪现的帅气笑容。

直到我刷到他演的《银魂》。我突然想起来，我还等着《银魂2》呢，演员表里，他的名字怕是会加上黑框吧？他们会在电影最前或最末打上“深切缅怀”的字样吗？《银魂3》里他的角色该换谁来演呢？他近期上映的电视剧拍完了吗？

他预期的“未来”和写定的人生计划，都如约实现了，还是匆匆解约，提前散场呢？

我又想起那个傍晚，在烧烤嘈杂的人群中，比起难过，我胸中喧嚣的是另一种情感：茫然。我很想摇着喝得忘乎所以的大哥的肩膀，摇着那些说着孩子话的小姑娘的肩膀，狠狠发问：你们为什么快乐？是因为你们对未来充满希望吗？还是因为你们暂时忘却了“未来”？你们有没有想过，某一天，“过去”会成为虚妄，而“未来”也不会来临，当你突然意识到这个现实，或以为人生将如此时，你还会像今天这样吗？你会怎么做？

我来不及把这些问题问给三浦春马听，或者问给跟他一样的人听。甚而说，是他们的所为以及遗留下来的情感，把我推向这些问题。

把世界想得太美好是一种孩子气。世人都是这样认为的。黑塞的小说《德米安》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少年辛克莱出身于富庶良善之家。机缘巧合下他被坏孩子克罗默抓住把柄，克罗默强迫他同自己一道做坏事。在这段时间里，辛克莱认识到世界不仅有自己原本所在的那光明温暖的一部分，还有克罗默所在的黑暗污浊的一部分，世俗浑浊的那一部分。他原先被那自己所陌生的一部分所吸引，如今却倍感痛苦和厌恶。他想逃离克罗默，却无计可施。朋友德米安解救了他，并告诉他：“你的光明世界只是半个世界。你躲避另一半世界，但并不成功！人一旦开始思考，就无法躲避那个世界。”

辛克莱向德米安叫喊：“难道只因为我知道世上有谋杀和诸多罪恶，因为它们存在，我就要加入罪人，成为罪人吗？”

德米安当下没有回答他的困惑。

每个人心里或许都有一个辛克莱，在向谁叫嚣着这难解的问题。而我想摇着谁的肩膀问：当预期的“光明未来”难以降临，你是放弃选择，还是迈向另一条路？

我怀揣着辛克莱的疑惑，为逝者悲伤，为生者困惑。“未来”在预想的前方，可我们总是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