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晖
锔瓷,一个古老的行当。
提到锔瓷,童年的记忆里,总会出现这样的场景:锔匠穿着简朴,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着“锔盆、锔碗、锔大缸……”抑扬顿挫,时远时近,因为这样的吆喝,整个小弄堂都变得热闹起来。此情此景,或许已成为很多人遥远的记忆。
那年,堂兄还年少,我们都共同有一个巧手的奶奶。记忆中,奶奶特别喜欢做各式糕点,时常还会炒花生瓜子,这些好吃的零食通常都会被装进一个小嘴大肚的瓷罐里。
堂兄曾偷偷告诉我,他只要一闻到香味,就知道奶奶又炒了干货。堂兄总是趁着家人午休,搬张小板凳,蹑手蹑脚踩到上面,踮起小脚尖,将小手伸进瓷罐。哎呀!终于抓到两块炒米糖。哎哟!不好!小手被“咬”住了。原来,伯母所言非虚,瓷罐果然会“咬”贪吃小鬼的手。耳听有细碎的脚步声正一路走过来,性急之下,堂兄因为用力过猛,小手没能出来,却连人带罐摔倒在地。堂兄吓得哇哇大哭,惊动了全家。
伯母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碎片用布包裹起来,交给“锔匠”来缝补。这种缝补可不是用胶水黏起来,靠的是锔,来连合破裂的陶瓷器。
锔瓷有非常严格的工序,通过找碴、对缝,将碎片拼凑组合,看是否能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接着定位做记号,进行打孔。放在从前,这要算锔瓷行业里,最考验功力的一步。因为瓷器是易碎品,重了,容易对瓷器造成二次损害;轻了,又打不到位,所以,必须用巧劲。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我们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就是出自锔瓷这个行当。
那时的锔匠不仅手艺好,收费也少,很多穷苦人家的陶瓷器损坏了,都会采用锔补的方式继续使用,那远比买一个新的便宜实惠得多。
锔好的瓷罐,身上布了十多个订书钉那样的钉子,仿佛一个从烈火中逃生的少女,浑身都留下难以抹去的伤疤。堂兄捧着瓷罐,视如珍宝,说是留着几代人的念想。爷爷过世后,堂兄随伯父回四川读书,临行时,留下了这个瓷罐。我只知道,这是个老古董,还伤痕累累,并未特别留意。后来,搬家,拆迁,再搬家,那个瓷罐也就不知去向了。如今想来,心存遗憾。
某天,坐在秉文的古玩店,进来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一见秉文,就情绪激动,眼噙泪花,似乎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他。秉文扶老先生坐下,泡了一杯热茶。原来,老先生是来找人锔瓷的。老先生用瘦骨嶙峋的手指,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方绢包着的青花瓷水盂碎片。
看着那几块碎片,我想,这后面说不定又是一个故事。
说起这只水盂,老先生不由老泪纵横。那可是一段难忘岁月,事情要追溯到新中国成立前。
他出身于书香门第,有一位知书达理、贤淑聪慧的母亲。母亲饱读诗书,尤喜作画,日子过得其乐融融。但好景不长,幼年丧父后,一位富家子弟相中才貌双全的母亲,时常纠缠,并强行带她去了台湾。从此,骨肉分离。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母亲才第一次回家探亲,已是古稀之年。此后,母亲直至病逝都没能再回到过家乡看一眼,他也没能再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留给他的唯有这只水盂。每次看到水盂,母亲在案台前作画的情景总是历历在目。
谁曾想,老宅拆迁,在整理打包的时候,却将水盂碰坏了。这可是他和母亲之间唯一的念想啊!
这可如何是好?秉文一边安慰老先生,一边答应带他去见锔瓷人。
如今,锔瓷这个行当已渐渐淡出人们视线,能有缘见识一下,我决定一起前往。
老刘是个还算年轻的锔瓷人,年近七十,精神矍铄,声如洪钟,成天乐呵呵的。他看了看这些瓷片,笑着说:放宽心,交给我,一周后取货。
老刘的工作间不大,家伙什可不少。老刘的手很巧,那些支离破碎的瓷片,在他手上那么摆弄了几下,就拼凑连接到一起,严丝合缝。此时,他手上正在锔补一只精巧的白瓷碗,沿着碗边镶嵌着一朵怒放的金色牡丹,那锔钉与牡丹完美融合,栩栩如生,动感十足,非常精美。
看到老刘专心致志的样子,再看到他桌上那些锔缝好的瓶瓶罐罐,难怪它们都有好听的名字“花开富贵”“如鱼得水”或者“一帆风顺”等等,这是锔瓷人赋予了它们新的寓意。
每一个破损的物件,在锔瓷人手上如同凤凰涅槃,获得浴火后的新生,变成新的工艺品,让更多的人所赞赏。同时,每一个破损的物件,也如同一本书,记载着主人的喜怒哀乐,更多的是悠远绵长的念想。亲人的思念,朋友的友谊,生活的乐趣,在这一件件破损的物件上都得到了淋漓尽致地诠释。
锔瓷,更多的是连接了人与物之间的情感,让更多的人能够将这份念想延续下去。很多时候,日子也如同瓷器,稍不留神就会碎裂。这就需要我们用一颗“匠心”,勇敢面对困难,学会找碴对缝,将碎片巧妙锔缝,让日子依旧容光焕发,人生依旧流光溢彩,有滋有味,一如锔补后的瓷器,别有一番韵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