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广玉兰

扁豆花开(下)

不用心处

友人主业教授数学,业余嗜金石,近年又喜作旧体诗,资性颖悟,不乏佳作。昨日发来一诗,嘱我代为拟题,吾直言此诗有拼凑之嫌,恕不从命。因追问曰:“首联、末联与中两联之间之衔接?”吾答曰:“吾于诗词素无研究,只能说一二感觉。诗以“写”为上,“做”为下,即便是做,亦当如写,不能予人以堆砌之感。诗歌终究靠生动之形象征服读者,而非拉扯古人做大旗。”

大抵诗词亦如书画,世人多赏其合辙处,吾独钟情其不用心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何尝见其用心哉?此即所谓妙造自然者也。此法如禅,可悟不可教。

四类学艺者

艺术教育是人生教育中非常重要之部分,非小技巧、小知识所能承载。按学艺之目的,可将学艺者分为四类:

第一类人满足于了解或积累谈资,知晓皮毛即可。第二类人出于爱好或工作之需,或因招生赚钱之需,以学习技法为目的。第三类人有深入研究之兴趣,技法之外,复有探求艺术发展规律之欲望。第四类人发下大愿,欲求人书合一,完美人生,艺术是其打开人生众妙之门之钥匙。第一类学艺者与艺术无关,第二类学艺者多终生徘徊于艺术大门之外,第三、第四类学艺者之一部分,有可能成为真正艺术家。

艺术家内心,艺术即生活。傥遇生活之矛盾,亦以处理艺术之方式对待。艺术传导美、真、爱,故艺术家首应是求真、爱人、行美之人。第三、第四类学艺者愈众,社会愈文明、阳光、美好;反之,则愈功利、浅薄与冷漠。

常新

有人以为:中国书画艺术已至穷途末路,很难再有突破与创造。此是对艺术特质了解不够之故。

艺术脱离原始阶段之后,不再具有进化之性质。作品之形式与技法具积累性,亦具继续发展性。艺术作品乃社会生产力总和之反映,故作品内容本质上有不可积累之特点。哲学亦如此。亦可如此言:正常之创作,艺术作品之内容(思想、情感、审美风格等)须从头开始,因而常新,故世上有多少颗艺术之心灵,即能创作出多少件不同之作品。昔丁敬有诗云:“古人篆刻思离群,舒卷浑如岭上云。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即言艺术创作当不断出新之意。

以上所言之作品,不包括空洞无物、机械复制者。

找感觉

“感觉”,“寻找感觉”,书画家们常如是说,然各人之理解不尽相同。

有人把“感觉”理解为“手之感觉”。指创作时手指处于灵活状态,适应所使用之工具、材料,熟悉创作内容。找此等感觉之过程,好比田径赛前之热身。

有人把“感觉”理解为“心之感动”“创作之冲动”。生活多姿多彩、气象万千,艺术家投身其中,有动于心,遂涵泳之、酝酿之、提炼之、升华之,待心如撞鹿,腕底有真气盘旋,乃一击而“艺”成。大画家黄胄曰:“我的绘画,都是从生活中来的,生活是源泉、是根,任何艺术家都要靠自己的努力,不能靠天才,努力不能在房子里努力,离开生活就没有激情,画也慢慢变颜色。”

前者止乎手,后者发于心,高下无须多言。

临帖

日人松尾芭蕉有俳句《古池》:“古池塘,青蛙跳入水音响。”吾临古人真迹,常生“青蛙入古井“之感。不知今夕何夕!

四无

写意画入门易,提高难。一笔下去,干净利落,“神、骨、肉、血”齐备,若无可观之笔墨功夫积淀,一切皆为空想。

考察历代写意画名作,画中物象亦多由画家自己炉炼而成,个性鲜明,历久弥新。当代写意画多用渲染之法,物象愈趋丰繁,然有墨无骨,有形无韵,不解简繁、主次之调和,“四无”之故也。何谓“四无”?笔墨无张力,造型无能力,经营位置无魄力,落款无组织文字与书写文字之能力。

南齐谢赫(约459—532)《古画品录》以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为画之六法,以此六法之美构建中国画最简约之理论框架,若以此观照,当代写意画,尚余几美?

有哲理存焉

楷书、隶书与篆书,统称为正书。正书作品布局时多行列对齐,字形大小亦趋均等,遂生整饬有序之美。行书与草书,古人常统称之为草书。布局时多作疏密、欹正变化,字形大小参差不一,然有浑然一体之感。作正书宜静中有动,正中有欹,富表情,否则如死水,成木偶;作草书宜动中见静,欹正相生,否则为躁勇,入浮滑。草书若取正书布局之法,易致涣散杂乱;正书有行无列可,然不宜作欹斜、疏密之法,恐生造作之弊。细加玩味,其中大有哲理。

误解

世人多以技术为艺术,以技巧为才能,以成功为成就,此真大误解也。艺术须独特、深刻与卓越。技术、技巧与侥幸获得之成功,均乃极表层之东西,远未涉及艺术之精神内核。

枯笔

作书以枯笔最难。枯中见滋润,笔枯而神旺,似此方为好枯笔。王铎、林散之,长于枯笔之大师也。除去虚度者,吾奋力学书已有30年,然近日方有较为满意之枯笔数字,杂于四尺整纸狂草中,滋润、神旺之外,又别具异态。

致敬长安居

朋友长安居近年致力于当代艺术现象之批评,以凌厉之笔锋、无可辩驳之事实,直揭当下某些艺术要人、红人之丑陋、虚伪、乡愿与外强中干。吾每次转发,均得大量响应,有读者颇有恨不得与其同执戈矛之意。

去年11月,长安居通过微信表达希望我亦能挺身而出之意。我心生悲观,自思无长安居之勇力、胆魄与才学,又略存私心,乃言愿以求真之态度,致力学术研究,以潜滋暗长之方式为澄清艺坛尽力,向浮艳、功利与虚假开火。近期问世之拙著《南通历代书家批评》即为开端。

语言

七夕前一日,接朋友寄来之书稿,内有一札,所谈尽公事,然捧读之余,仍有如见其人之感。想光阴荏苒,相忘于江湖数载,不觉黯然神伤,乃提笔回复,用唐人十二月朋友相闻书语调于札尾写曰:“暑退凉生,增怀驰思,望善自珍摄。”数日后,朋友之朋友来电曰:“何情深如此也?”

今时与唐,相距千数百年,人世间情浅情深,恐非止语言而已。

惜“生”

某生于书法专业课上习《礼器》,不解其师之指点与示范,以微信求助于我。吾观其师之临作,不可谓不高明,惟稍带习气耳。某生之临作,点画稚嫩,气息甚近汉碑;结构生拙,反有几分汉碑之神态。

《礼器》为汉隶之精品,于疏落中现秀劲。《礼器》之“生”,乃熟后之生,不蹈故习,掉臂独行,返璞而归真,故无通常成熟者易生之油滑。某生初习,其“生”乃生疏之生,源于本质之纯真,如出土之新苗。两者性质有别,然均能予人以清新、鲜活之感觉。王羲之《兰亭诗》云:“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喜新厌旧,人之常情。故若单言气息,生似胜于师,此亦是某生明言不解,实暗含不服之因。

学习性临帖,当收敛个性与习惯,虔心接受佳帖名碑之熏染。临帖不只是点画结构之训练,亦是书者见贤思齐、改变自身气质之过程。若言洗心革面,从头再来,似亦不为过。“生”之感觉,乃艺术活力之所出,魅力不衰之缘由。某生“不解”其师,或许正可表明其于生疏之外,对范帖“清新”“鲜活”之气质已有所感。殊为难得。宜悉心珍惜与呵护,期其他年技术成熟,而“生”之感觉犹在。

台词

打开一书,掉落一纸,上面记有美国电影《吃亏是福》中台词:“生命将终时应问自己两个问题:过得充实吗?轰轰烈烈地爱过吗?”不知记于何时。今日重温,震撼依旧。

吾观影视,向重台词,觉台词乃戏之魂魄与底气,如做菜之原料,其意义远在主角演技之上。若台词无味,便觉角色可憎,观看之兴索然。

2020-09-25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36091.html 1 3 扁豆花开(下) /enpproperty-->